晌午, 三元楼。
任海遥吃完最后一片炙鹅,抹抹嘴,胖乎乎的手一挥:“尚少卿放心, 小生这百事通包打听可不是浪得虚名, 您就从我迈出三元楼开始计时,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办妥。”
“有劳任秀才了。”尚辰拱拱手客气道,“尚某在大理寺静候佳音。”
秋日的午后,阳光照得人懒懒的,向来步履如风的尚少卿也放慢了速度, 陪身边的小姑娘散步。
李靥走得磨磨蹭蹭, 每一个摊子店铺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他倒也不着急, 就跟着走走停停,听她叽叽喳喳讲话,平日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足足走了多半个时辰。
大理寺门前的十字路口有个卖糖炒栗子的, 一锅栗子刚炒好, 热气腾腾, 散发着甜甜的焦香, 尚辰见她一直盯着看,问道:“要吃吗?当做下午的茶点。”
“好呀!”她笑出小梨涡,随即又摇头,上一秒还扬起的眉毛耷拉成个八字,“还是算了。”
他被她变脸的可爱模样逗得笑起来:“怎么又算了?”
李靥哭丧脸:“我得回家了。”
“回家为何如此沮丧?”
“您不知道, 最近回家不是抄书就是被孙嫲嫲教导,要么就是学礼仪。”她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 被栗子刚出锅的香气勾的脚步磕磕绊绊,末了还是咽咽口水, 哼了一声转身奔向栗子摊,“不然还是买点吧,吃了再走也来得及。”
于是两人买了一大包回去大理寺,一个忙公务,一个剥栗子。
“栗子还是刚炒好的最香了!”李靥熟练地剥好一小碟推过来,几个手指尖烫得红红的,“义兄先吃。”
尚少卿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点头:“香甜绵软,好吃。”
他说着又吃了两颗,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昨日说昭延兄一入冬便咳嗽不止,可请过大夫?”
“瞧过了,大夫只说是先天身子弱,给开了些药,让注意保暖。”
“我有个朋友医术不错,正巧这几日在京城,不如今晚我带他过去,好好给看看。”
“多谢义兄,可是今晚不行。”李靥双手用力,咔嚓捏开一颗栗子,“今晚赵家有宴请。”
尚辰闻言愣了下,轻轻哦了声:“那便改日。”
“其实我不太想去,我不喜欢那家酒楼的菜,蟹黄包很难吃,放很多姜,很难吃,当然蟹黄是很好的,可是里面有姜就真的很烦,我不喜欢吃又不能表现出不喜欢,硬吃下去会很难过……”小姑娘闷着头絮絮叨叨,将栗子壳掰得碎碎的,心中一腔苦闷无处说,她根本不想看到赵母,也不想看到温若蕊,更不想看到赵南叙。
自己如果是只乌龟就好了,可以缩进壳里躲起来。
“不喜欢便不吃,硬吃下去除了让自己不舒服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感激你。”尚辰将她掰碎的栗子壳收到一边,亲手剥了一颗给她,“吃自己喜欢的。”
李靥目不转睛盯着那颗圆滚滚的栗子,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拈着,在离自己嘴巴不到两寸的位置,散发着诱人的香。
她喜欢眼前这颗栗子,不喜欢放了许多姜的蟹黄包。
昨日衣柜里的短暂亲密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今天在这个静谧无人的房间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相闻的亲昵,以一颗小小的栗子为界,谁也没有进一步,谁也舍不得退一步。
“叶子在吗?”门口唐君莫大呼小叫地闯进来:“有人找!”
“我在!”李靥像被撞见坏事一样猛地站起来,慌乱间还不忘拿过那颗栗子吞掉,噎得直捶胸,“咳咳,谁找我?”
“是沈某来找李娘子。”后面沈羽跟着进来,他迈过门槛扫一眼桌上,笑吟吟的,“昨日炒饭今日栗子,尚少卿真是有口福哪。”
尚辰昨日就见他一直盯着李靥看,没安好心的样,今日又来,当下脸一板,义兄的样子摆出来,把小姑娘拽到自己身后不让他看:“沈二郎何事?”
“为画像之事。”
“画像?昨日不是画过了?”李靥自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奇道。
“昨日画的是侍妾阿梅,今日想请李娘子画另一个人。”沈羽解释道,“今早我去后院询问关于阿梅的事,有个小丫头说曾在后门外见过阿梅与男子私会。”
“你想让我画阿梅的情夫?”
“咳,是不是情夫还不好下定论。”沈羽尴尬地轻咳一声,毕竟是自己父亲的小妾,年龄大小先不论,辈分摆在这里,他总不好妄议,何况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请李娘子帮忙画出来,待我找到这个人,自然一切水落石出。”
他说着又施一礼:“拜托了。”
李靥有点为难,她看看桌上漏刻,低头估算一下时间,抱起自己画具包:“好,不过要快一些,天黑前我要回家的。”
反正宴无好宴,能拖一时算一时,而且她这也是在做正经事。
沈羽看起来很高兴:“多谢李娘子,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站住。”少卿大人看看兴高采烈的沈二郎,再瞧瞧傻乎乎抱着画具就要跟人家走的小姑娘,脸色不太美好,“就在这里画。”
“小丫鬟在我府里等候,没跟来。”沈羽还是一副温和的笑模样,“而且我临来时也已叫人为李娘子备好了茶点。”
“那便把人接来,若是茶点备好了,带来这里吃也是一样的。”
“可尚少卿公务繁忙——”
尚少卿拿起一份公文,垂眸:“不碍事。”
沈羽:……
.
最终还是将人从沈府接了来,李靥重又在值房门口的大方桌上铺开画具,按照小丫鬟的描述开始画像。
沈羽搬把椅子坐在一旁,先是不满地瞪了尚辰几眼,觉得这当义兄的管的太宽了些,见他专心公务,也就耸耸肩不再放在心上,转而继续专心看李靥。
刚回来京城就听说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协助大理寺抓了采花贼,昨日公审他也去看了,心中对这位敢于在公众面前指认贼人的女中豪杰很是佩服,没想到得见真容之后,女中豪杰竟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小娘子今日一身胭脂色衣裙,脸颊圆圆的,百里透粉的娇嫩,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又喜庆又好看。
做饭也好吃,又会画像,才貌双全。
性格也好,将来谁若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
他看着,想着,嘴角带笑,马上就到重阳,不知小娘子到时肯不肯赏脸,跟他去郊外登高望远,共观秋色。
“尚少卿!叶子!”又是唐君莫的声音,李靥简直怀疑他压根就是领了个门房传话的差事,她循声望去,只见这次跟在后面进来的,是乐呵呵的任海遥。
任海遥不负所托,将几个写情信的人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将名单交给尚辰,背着手饶有兴致地去看李靥画像。
“是这个样子吗?”李靥画好一部分,举起来给对面小丫鬟看,“还有没有要修改的?”
“嗯——眼尾再细长些,脸是长的,一看就很斯文,是个读书人。”小丫鬟描述道。
李靥按照她说的又修改几笔,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细细描起来,随着人像的轮廓渐渐清晰,一个斯文清秀的书生跃然纸上,正站在她身后的任海遥歪着头看半天,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不是季秀才吗?”
“任秀才认得他?”
“算是吧,之前一起读过书,此人名叫季商,很是有些才情,此次秋闱势在必得。”
“季商?”沈羽忍不住问道,“兄台确定是这个人?”
听他一问,任海遥又仔细看了好几眼:“眉心相连,眼尾狭长,的确是季商。”
他说着又问小丫鬟:“你可还记得那人的衣着打扮?”
小丫鬟点点头,如实道:“穿的很富贵,衣服料子金灿灿的,太阳一照一闪一闪很好看。”
“那便对了。”任海遥笃定道,“就是他!”
李靥好奇:“这个季商很有钱?”
“那倒不是,他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比我还穷呢,有钱的是他岳丈家,北市开绸缎庄的殷员外。”
“他成亲了啊?”
“还没,殷娘子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殷员外多精明啊,怎么可能让女儿嫁个穷秀才,所以一直拖着,说是等他中了举人再说。”
沈羽站起来:“这个季商住在哪里?”
“他之前住在岳丈家,后来听说搬出去了,至于搬去哪儿——”任海遥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他说着看向尚辰:“尚少卿,给玉莹写情诗的人里也有他,那个化名鸿鹄的便是。”
“这倒是有趣。”尚辰也被勾起了兴趣,“唐寺正,你去点一队人,咱们与沈郎君一起去找找这个季商。”
***
李靥很想跟他们一起去找人,可眼看天快要黑了,只好乖乖坐上尚辰给她准备好的马车回家,马车很快到了李府门口,她下车跟车夫道了谢,抱着画具包准备进门。
院子里安静无人,哥哥应是先去赴宴了,正想先回自己绣楼先换件衣服的时候,只见一个婀娜身影从檐下阴影处走出来,伴着甜腻夸张的声音:“呀!表嫂可算是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