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子书小王爷正式上任第一天, 簇新的官服刚换上,还没来得及照照镜子,就被寺卿大人叫去了书房。

尚辰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账册发呆, 见他来了便将册子递过来:“步军司下属马市的账本, 沈羽给的。”

他说着起身把门关上,回了头继续道,“春末时候境北送来一批战马,到现在为止死了大半,沈羽派手下去查, 最终查到了太傅府。”

“张太傅?”

尚辰点头, 马市管事是沈羽上任前新换的, 因为这次马匹大量死亡被撤了职, 之前的老管事被沈羽找回来官复原职,一眼就看出这批马不是境北战马,而是一批驽马。

“什么意思?有人偷偷将马换了, 还是说从境北出发时候就是驽马?”子书俊不解, “与张太傅有何干系?”

“沈都使查了月余, 每一个环节都细细筛过, 发现整个过程中几个关键线索皆断在太傅府。”

“所以沈都使觉得此事是张太傅做的?”

“这只是猜测,张太傅位列三公,是太子恩师,朝中势力庞大,若再查下去阻碍巨大, 所以他选择与我联手,你先将账册与手札看完, 之后我们再议要如何查下去。”

尚辰拍拍表弟肩膀,“此事非同小可, 牵涉到战马跟敌国细作,一定要万般谨慎。”

“明白。”

两人又商议一阵,子书俊拿了账册跟手札准备离开,就听尚辰道:“稍等,还有一事。”

“表兄请讲。”

“靥儿的贴身丫鬟小雨倾慕你已久,靥儿说想将她送与你做个通房,你意下如何?”

小王爷抿抿唇,还以为是关于案子的事,却原来是这等小事,他知道表嫂有个贴身丫鬟叫小雨,但却从未注意过,而且他也不想要通房,那种事情,需得找个两情相悦的人才好。

他默了默,脑子里想了好几种拒绝的说辞,最终还是选了个最干脆利落的:“不要。”

“那就算了。”寺卿大人比他还干脆,手一挥,“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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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殓房,吴思悠用镊子捏了块米粒大小的白色膏体,聚精会神看着:“这是什么?”

这几日虽然查到了无头女尸身份,但线索又断了,李靥不甘心,一早又拉了吴思悠来,两人重新将两具尸体仔仔细细检查几遍,终于在男尸头发里找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男尸全身□□,捞起时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全身肿胀,头发也是湿的,里面有些水草浮萍,但靠近发际线处还有几粒很小的白色膏体,不仔细查找根本注意不到。

李靥凑过去看:“不是石头,不是沙子,不是贝壳……”

吴思悠也念叨:“不是颜料,不是食物,不是纸张……”

“啊,能想到的全都不是,那会是什么呢?”李靥苦恼地抓抓头,突然间福至心灵,低头在包里翻出个盒子打开,兴奋道,“是易容膏!”

“易容膏?”吴思悠从她打开的盒子里挖了一点轻轻捻开,又将尸体头发里的白色小颗粒捻开一颗,闻了闻,“没错!”

两人细细比对半天,确定男尸头发里的白色颗粒就是易容膏,李靥看好友小心翼翼将剩下的白色颗粒装进一个小铁盒里,疑惑道:“如此说来,这位云岭国使臣易了容?”

“是,只是后来被水浸泡,将易容膏冲走了。”

吴思悠说着又从男尸鼻洼里夹出一点,“你看,仔细找还是能找到的。”

“他易了容,然后跟莲娘子去了博戏坊……”李靥总觉得哪里别扭,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猛然惊道,“弄玉轩掌柜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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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辰知道李靥一早跟吴思悠去了殓房,眼瞅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担心小姑娘在里面待太久不舒服,决定过去看看,刚出书房没走几步,就看到她从殓房那边过来,很着急的样子。

“夫君!”李靥见了他,赶忙跑了两步,抓住他胳膊急切道,“思悠查出云岭国使臣死前易过容,那个香掌柜在撒谎!”

香香看到的画像是李靥画的,那时候死者脸上的易容膏已经被水冲掉了,她又是如何确定画像上的人就是跟张莲在一起的人?

尚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春和吩咐道:“备马,去弄玉轩!”

弄玉轩人去楼空,金碧辉煌的大厅空空****,门口贴了个停业的告示,不少百姓在门口围着,议论纷纷。

香香跑了。

她故意向前来调查的大理寺卿提供假线索,将嫌疑转移到张莲身上,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时安然离开,这一招金蝉脱壳用的巧妙且有胆量。

“线索又断了。”回去的路上,李靥有些沮丧。

尚辰安慰她:“也不是全无所获,起码确认了无头女尸的身份,张太傅不会再纠缠,太子也不会施压了。”

“夫君,你说香香会不会就是范清茹?她杀了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莲娘子,砍下她的头,又将自己的玉佩系到她身上,想要以桃代李。”李靥思忖道,“记得张芫说过他表妹小指有颗朱砂痣,而香香戴了尾戒,小指被遮住了。”

“确实有可能。”尚辰想了想,调转马头,“咱们去太傅府。”

张太傅这个时辰自然不在,听说尚辰夫妻来访,张芫带人出来迎接。

“尚寺卿,南嘉郡君。”他上前行礼,又忍不住问道,“听说已经查清女尸身份了?”

“基本查清,但头颅尚未找到,不能完全确认。”尚辰道。

“那清茹表妹的玉佩——”

“找你正是为了此事,我们还想多问些关于令表妹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张芫将人往里让,“不然去我院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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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芫的院子奇花异石,倒是颇有些赏玩之处,李靥称赞几句,抬头发现廊下居然挂了几个伞灯。

这是云岭国特有的花灯,京城甚是少见,没想到太傅府里居然有。

“这是张小郎君哪里买的?做工很精致呢。”她问道。

见她问这灯,张芫笑得很温柔:“这是清茹表妹自己做的,说是她们老家那边祈福用的,我赞了句好看,她便送了我两盏。”

“表妹哪里人?”

“江南人,好像跟尚寺卿是老乡。”

夫妻俩闻言对视一眼,心中大约有了数,这表妹怕是跟云岭国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次来,主要想多问些关于令表妹的事,比如她的长相,声音,或者张小郎君有没有她的画像?”李靥问。

“清茹长得很乖,眼睛大大的,圆脸蛋,不过她没有画像,我几次想给她画她都不乐意,许是小姑娘害羞……”张芫说着说着突然顿住,有些无措地望着两人,“是、是有她的消息了?”

“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种灯。”尚辰眼神从廊下移开,沉声道,“这是云岭国用来祈福的伞灯。”

“我们之前见到一位姑娘,猜测大概跟清茹表妹有些关联,所以想来问问。”李靥将画纸铺开,对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芫说道,“那姑娘蒙着面,我只能画出她的眼睛。”

她说着提笔勾了个轮廓,边回想边细细描绘那双让她过目难忘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灵动的凤眸,黑白分明,眼尾上扬,几分像猫,又有几分似狐……她画几笔便停下想了想,之后提笔再画,如此反复几次,心中惊慌不已。

怪不得她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原来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不是来自别人,而是她自己。

香香面纱之上的秀丽双眸,跟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