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屠户晚归, 路过池塘时影影绰绰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杀猪卖肉多年,提鼻一闻便知是血腥气, 耐不住好奇上前细细观瞧, 待看清水中物件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嘿呀!大事不好!”

说书先生惊堂木落下,满意地瞧瞧周围一众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的看客,卖个关子,“诸位猜猜, 这池塘里究竟藏了什么古怪?”

外面天色昏暗, 轰鸣雷声从天边滚滚而至, 狂风暴雨敲打着窗户,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靥怀里抱了个画桶,坐在角落的空位子上,听外面风雨飘摇, 有些着急。

最近京城出了大案, 五日前, 一位屠户归家途中发现两具无名尸体, 当场吓破了胆,凄厉喊声传出去好几条街,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都看到了那□□的男尸, 无头的女尸。

等开封府差人赶到的时候,此事已经传了半个京城, 经查实男尸是前些日子云岭国遣来的使臣,女尸身上则有当朝太傅张京墨府上的玉佩。

于是案件转到大理寺, 尚辰从西京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开始查案,她看着心疼,便想着去帮些忙。

这几日大理寺的印台车坏了,她一大早将云起云舒送去学堂后就去了鲜果社,借社里的印台印好了要张贴的告示画像,准备给大理寺送去,却不想中途遇上瓢泼大雨,不得不躲进茶馆暂避。

又一道闪电亮起,接着便是隆隆雷声,看客中一位少年站起来径直走到说书先生面前,往桌上扔了一锭金子。

“换个故事。”

说书先生木着脸,慢条斯理地将金子拿起来咬了一口,接着便挂上谄媚的笑:“伙计,给小郎君沏壶上好的香茶,记在我账上!”

他将金锭揣进怀里,自桌下摸出一摞话本子,双手奉上,“小郎君过目,这都是最新的话本,您喜欢哪本,小的就给您说哪本。”

“《双姝记》”

“啊?”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曲起手指敲敲桌子:“我就爱听这个。”

李靥探出半个身子去瞧,想看看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傻小子,放着新鲜出炉的命案不听,非要听反反复复讲了好几年的老故事。

终究给钱的才是大爷,说书先生收了人家的金子,纵使周围的人再不满,也能视若无睹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绘声绘色讲起已经讲了快一千遍的姐妹俩命运迥异的故事。

“老话说同人不同命,就是一个娘生的孩子,到头来境遇也大不相同,话说有对姐妹自小分开……”

少年看起来有十七八岁,抱着胳膊站到一旁,静静听故事,上好裁剪的墨色锦袍,也无多余装饰,只腰间坠一块通透碧绿的玉佩,打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

李靥瞧他面熟,应是今年哪次宴会上见过的,但她离京五年,回来后不认识的人太多,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老故事终归不再吸引人,大家兴趣缺缺听了阵子,外面雨势渐消,也就各自散去了。

雨过天晴,太阳蒸腾的地面有些热,李靥抱着画桶,蹦蹦跳跳躲着地上的水坑,时不时回头看几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茶馆里的少年好像在一直跟着她,走走停停,时快时慢,终于在快到大理寺的时候上前几步拦在了面前:“南嘉郡君。”

见她疑惑,又道,“咱们上个月才见过的,在太傅府的寿宴上,在下是张太傅之子张芫。”

“张小郎君。”李靥问候一声,心中倒是想起件事,朝中太子新立,由张太傅教导,他又推荐了小儿子张芫做太子伴读,而师兄莫为也被选中做了太子的书画老师,若认真论起来,这位伴着太子一起读书习礼的张小郎君,算是她的半个师侄。

果然张芫开始套近乎:“之前竟不知郡君与恩师莫掌院是同门,寿宴上未曾拜见,真是太失礼了。”

说着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师侄张芫拜见师姑。”

李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称呼。

大礼行毕,张芫起身,似是有些着急,开门见山道:“师姑可是要去大理寺?”

“正是。”

“可否带我一起去,我想——”他吞吞吐吐,低头看脚尖。

李靥盯着他腰间玉佩,那无头女尸腰间也有块一模一样的,这位张小郎君一向与大理寺无交集,如今在大街上拦住自己,想必与此事有关。

“张小郎君是要认尸吗?张太傅已经辨认过了,说是他的甥女范清茹。”

尸体抬回来后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张太傅,据张太傅辨认,说死者是老家表姐的女儿,寄养在他府上。

也就是张芫的远房表妹。

“不敢瞒骗师姑,徒儿是有所怀疑。”张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也微微握起来,“我怀疑死者不是清茹。”

“不是?”

“因为清茹一向很乖,她是远房表姑的女儿,五年前因家中遭灾,孤苦无依才来投奔父亲。”他低声解释着,“十日前她突然离开,父亲说她回老家去了,再后来便有人告诉我她死了,还跟个、跟个赤身**的男子死在一起。”

“许是路上遇到劫匪,被人谋害。”李靥安慰道,“张小郎君节哀。”

“不!不是的!”张芫激动道,“清茹是因为家中没有其它亲人了才来投奔的,五年来家乡从未有人找过她,如今又回去作甚?”

“而且她便是真要离开,也应当好好跟我道个别,怎可能不声不响便走了!”

“呃——也可能是走得急?”

“再急……再急也应当知会我一声的。”少年郎弯了腰声声哀求,“求您带我进去看一眼,我只想亲眼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她!”

李靥琢磨半晌,叹口气:“也罢,反正明日张太傅就要将尸体接走下葬了。”

她又嘱咐,“你跟着我,咱们直接去殓房。”

***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理寺门口,见门口不少人围着,为首几个外族打扮,叽里咕噜大声说着什么。

张芫看着好奇:“这是云岭国的人?”

“是云岭国使团在抗议呢,要我们交出使臣尸体,咱们走这边。”

“师姑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幼时跟双亲在云岭国生活过,我奶娘也是云岭国人,教过一些。”李靥带他绕过人群准备往侧门去,突然使团最前面带头的男子高喊一声,接着便背对大理寺高举双手跪了下来,看样子像是在祷告,李靥皱起眉头听了两句,转头把画桶扔给张芫,朝门口怒冲冲走去。

张芫不明就里跟在后面,只见这位看起来温婉柔和的南嘉郡君此刻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手叉腰一手指上那位云岭国使者的鼻子,叽里咕噜一顿输出,虽说听不懂,但看架势八成是在骂人。

那使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着嘴瞪着眼,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尚寺卿的夫人在门口与云岭国使团吵架,守门差人不敢怠慢,快速将事情通报进去,寺卿大人闻言急匆匆往外就走,生怕自己娘子吃了亏。

他心里着急,一路大步流星,待赶到门口的时候,使团已经走了,小姑娘涨红着小脸,胸口上下起伏,看样子生了不小的气。

“靥儿。”他走过去,将人拉到面前上下打量着,“没事吧?如何气成这样?”

“郡君本来说带我绕过去,不知怎的突然回转,与使团那个领头的吵了起来。”张芫在旁边解释道。

说的啥他一句听不懂,但肯定是吵架了。

尚辰奇怪地看他一眼,认得这是张太傅家的小儿子,只是不知为何跟自己娘子在一起。

“刚才那个领头的在祷告,向他们的神祈祷大理寺卿死无葬身之地,告慰他那什么小将军在天之灵!”李靥拢拢头发,还是气不过,“他们诅咒你!”

她说着又朝使团离开的方向高喊了几句云岭国语,已经走远的几个人明显身躯一震。

“好了好了,靥儿不气,莫跟他们一般见识。”尚辰笑着安抚还在蹦高的小姑娘,“原来只知你会说云岭国话,却不知竟熟练到可以用来骂人,你看那几个使节被你骂的头都不敢回。”

李靥几下就被捋顺了毛,抱着自己夫君的腰撒娇,直到张芫尴尬地咳了几声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位师侄,赶紧站好理理衣服,正经道:“张小郎君是来认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