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昼长, 尚未到夕阳晚照的时分,满园姹紫嫣红的牡丹在天边云霞映衬下格外绚丽,李靥面对美景无暇欣赏, 背着手焦急地踱来踱去。
小王爷被云香郡主留了半个多时辰了, 也不知是怎么解乏的?万一真发生点什么事,可要如何跟义兄交待?
她唉声叹气,愁死了。
有相熟的女眷见她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李娘子今日这是怎的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嗯——”李靥挠挠头,半真半假解释道, “今日哥哥没来, 给郡主带了礼物赔罪, 结果送礼物的书童到现在还没回来, 若是迷路倒也罢了,就担心他莽莽撞撞冒犯了郡主。”
众女眷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好心安慰道:“郡主府这么大, 多走一阵子也正常, 你且再等等, 若是晚宴开始还不见人, 可跟郡主说说,派几个护卫去找。”
正聊着,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小靥?”
李靥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跟她解除婚约许久未见的赵南叙, 另一个则是杨梦芝的父亲杨光赫。
她暗自抱怨了句冤家路窄,温婉行礼:“赵少监, 杨大人。”
“你如何一个人?李学士呢?”
“哥哥公事繁忙。”
“若我没记错,这个月刚好轮到李学士讲学。”赵南叙望着她, 笑得柔情四溢,“小靥近来可好?”
李靥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随便应了声还好想应付过去,偏这人又不走,只好没话找话:“温娘子最近怎么样?”
“应当还好,我许久没回家了,不曾见面。”他语气淡漠地像在讲一个陌生人。
一旁杨光赫咳了声,插言:“赵少监,那边还在等。”
赵南叙被他一喊,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又盯着李靥看了会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赵少监慢走,杨大人慢走。”李靥再次行礼,望着远去的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每次来郡主府总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赵南叙什么时候跟杨家走的这么近了?
见赵南叙走了,几个默不作声看热闹的女眷又叽叽喳喳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议论着:“还真是在一起了啊?我当谣传呢。”
“就说是真的了,还能骗你不成?”
“主要是觉得讲不通嘛。”
“男未婚女未嫁,这还有啥讲不通的?”
李靥被她们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好奇道:“你们说的谁?”
“啊?李娘子你还不知道吗?”议论最起劲的一位女眷团扇掩住嘴,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杨老尚书家的杨梦芝杨娘子,马上就要被指婚了,据说是——端午节,龙舟会之后就会宣布。”
“杨梦芝?指婚?”李靥心头狂跳,“谁?”
“说来也奇怪,本以为会是尚少卿,毕竟之前大家都这么传的,可谁曾想竟然不是。”
她松口气,心放下来:“那是谁?也是京城官员吗?”
女眷点点头,说话间带着探究,好像在观察她的反应:“是赵南叙赵少监。”
李靥眨巴眨巴眼,缓缓抬起手里小团扇,遮住自己张得老大的嘴巴:“啊?”
***
去年沈府寿宴,有璧人两对,一对是旁人看来亲密无间的李学士之妹李靥与秘书省少监赵南叙,另一对则是马上就要水到渠成的大理寺少卿尚辰跟杨老尚书的孙女杨梦芝,大家甚至都想好了来年去喝哪家的喜酒,谁知过了个年一切都变了,赵李两家解除了婚约,李尚二人解除了义兄妹关系,眼瞧着就快要成的两对璧人掉了个个儿,李娘子跟尚少卿打得火热,而本要娶李靥过门的赵少监则成了杨梦芝的指婚对象。
“这内里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若是写出来,比街上最热销的话本子还好看,一波三折,曲折离奇,可惜不能写。”
任海遥摇着终于派上用场的折扇,叹出个一波三折的调,“可惜呀——”
兴隆大街南头的关南小馆,店主人是之前七里村杀人案里险些被冤枉的丁勇,做的一手正宗关南菜,其中以驴肉火烧最为出名,这店还是沈羽离京前帮忙张罗着开起来的,李靥他们也经常来吃,一来是照顾生意,二来味道确实不错。
子书俊这是第一次吃驴肉火烧,觉得还挺好吃,优雅地吃完一整个,擦擦嘴,道:“姑母知道表兄被下药的事情后大怒,告到御前,官家亲自下了封口令,说此事不许外传。”
“听见了没,是皇上亲自下令不许外传的。”吴思悠戳戳任海遥,“你敢写吗?”
任海遥老实摇头:“不敢,小生还没活够,所以打算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李靥捧一个驴肉火烧小口吃着,边听他们聊天,昨日她问了小王爷,才知道原来义兄被下药的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毫无波澜,子书郡主跟尚家都不肯罢休,一定要个说法,最后还是杨家认错,杨老尚书亲自道歉,又找了皇后娘娘做说客,这才将将把事情平息下去,
此事之后杨梦芝便被禁足,某天夜里寻了短见,险些一命呜呼,杨夫人心疼女儿,哭着去求与杨家本就沾亲带故的皇后娘娘,求她给指个婚事。
至于为什么要指婚,自然是因为下药之事,虽说官家下了封口令,但在此之前朝中却也明里暗里传了个七七八八,凡是有点家世背景的,谁也不想娶个这样的女子回家被人指指点点,杨夫人又不想让女儿远嫁,所以跟皇后娘娘两个人合计来合计去,便看上了赵南叙。
赵南叙年龄与杨梦芝相当,又是京官,十五岁便得中二甲,算得上年少才俊,而且他无权无势无所倚仗,被指婚也就只有谢恩的份,如此好捏又恰好合适的软柿子,放眼整个东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过赵母应该很高兴吧?她最喜欢家里有权势的,杨老尚书位高权重,杨府又堆金积玉的,正正合了她的心意。
李靥想着,把最后一口火烧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小王爷,你当真要去郡主府?”
昨日云香郡主拉着小王爷解了很久的乏,末了给了一块跟蔡文达书箱里那块一模一样的腰牌,说随时可以去找她,李靥也在牡丹园里发现了搭戏台的痕迹,这说明蔡文达的确去过郡主府,而且牡丹园半夜有人唱戏的传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小王爷的意思是打铁要趁热,今天就去郡主府卧底,听见李靥问他,点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毕竟好几个人都失踪了。”
“无妨,我会武功。”
“叶子放心吧,小王爷可是司空的亲传弟子,郡主府那些个侍卫还不是他的对手。”唐君莫故作成熟地挑挑眉,口无遮拦,“小王爷此一去,万一云香郡主要跟你那样怎么办?”
子书俊已经起了身,见他问便低头望过来,高高大大,天真烂漫:“哪样?”
“咳咳咳……!”在座几个人低着头咳成一片,唐君莫懵了半天,挠挠头,“嘿,我那意思是送送你。”
于是大家一起把子书小王爷送到了郡主府附近,在府门正对着的巷口扒着脑袋看他如何进去。
只见小王爷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大步走到门前,掏出腰牌朗声道:“烦请禀告郡主,唐君莫求见。”
巷口众人:……
唐君莫一双桃花眼都要眨抽筋了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结结巴巴:“他他他他说他是谁?”
李靥哼着歌望天,任海遥折扇摇出了虚影,只有吴思悠安慰地拍拍他肩膀:“一个名字罢了,别放心上。”
“我说他怎么这么无所谓,原来坏的不是自己的名声——”唐君莫气得直吸凉气,“太过分了!”
“主要是忘了起个化名,云香郡主问得又突然,所以便抓了个来用,莫生气,莫生气哈。”李靥劝道。
“抓了个来用?那他怎么不叫任海遥?怎的不叫白泽琰?干啥非要用我的?”唐君莫自己捋着胸口,气不顺,“叶子!”
“啥事?”
“把我也带进去,我就说自己叫白泽琰!”
吴思悠气得踹他:“你敢!”
几个人正闹着,就见郡主府门口一阵吵嚷,几个护卫七手八脚抬了个不停挣扎的人,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大街上。
那人摔得哎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又扑过去,蹦着高又叫又嚷:“郡主,云香郡主!你怎能如此绝情,难道之前的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
“这里是郡主府,你再大喊大叫,休怪我们不客气!”为首的护卫棍棒在手,喝道。
“我要见云香郡主!我要见她!”
“郡主说了不见,再纠缠打断你的腿!”
李靥看了几眼,认出这是步军司虞候许彦平——被她称作老鸭汤的那位,还没来得及感慨几句人间自是有情痴什么的,就见这位痴情种子被推倒后再次爬起来朝郡主府大门冲过去。
这次侍卫再没有任何犹豫,棍棒高高举起狠狠落下,许彦平一声惨叫,左腿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所有围观的人都吓坏了,唐君莫一个箭步窜过去:“光天化日目无王法,跟我去大理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