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东靖县城门口,颜输棠与卫廉站在枣红骏马旁。她看着稳坐在马背上的颜恒定,说道:“妍儿就放心交给我们照顾,二哥路上珍重。”

颜恒定颔首,拍了拍卫廉的肩膀,“过几日你也得回北燕,下回喝酒就是我孩子的庆生宴。”

卫廉说两句道别之言,颜恒定率兵离去。

颜输棠挽着卫廉的胳膊往回路返,他牵着红棕马的缰绳。

他俩看顾傍水而居的白墙青瓦房舍,如林间古树般屹立相连,又高又密。

“搭建竹桥的江水旁是否要建白墙瓦舍?”卫廉问。

“一间院落里盖的房屋足矣。”

“两年后北燕国情更稳,我再陪你周游天下将景家生意发展起来。”

“我原本决定带暶月,跟着景文、景武先去。既是你陪我,那我就在此照看未竣工的晨濛山,然后打理生意,等那日咱们一同去。陛下会愿意放你去么?”

“我也陪你两年,终究仍要回到北燕去。那里是我承担着一部分责任的故乡。”

听及此,颜输棠抬头故意看着卫廉的双眼,她说道:“咱俩一辈子的路并不只定在某个地方,即是有时聚少离多,可你我的心会牢牢拴在一处。”

他温文尔雅的笑着,“我少时已尝透孤独的滋味,独来独往惯了,遇见你之前从未知道我会如此爱一个人。”

她敛眉含笑惊,听着那番如清冽泉水般甜润的话怦然心动。

卫廉夫妻俩渐入人际繁华的青砖街道,四面八方的目光投注于他二人身上。

行人们注意到宛若玉容仙姿的他二人,纷纷止住脚步;喝茶用膳者不经意一瞥,发苶得手中筷子滑落在地;年少姑娘们激动地揪着同伴们看顾北燕卫郎与其妻子,她们年节聚在晨濛山目睹过他冠绝当代的风采。

看来还是得我独自上街比较好。颜输棠想。

途经书坊,文人墨客们云集于门内外,拥簇着司瑞款款相谈。

沈腰潘鬓的文弱儒生对司瑞恭敬地说:“司兄近来的词作可谓大雅,将闻名魏国的花魁娘子与乐师情感抒发的细腻真挚,感人至深。”

“我甚是好奇,他二人一个舞动京城,另一个乐律卓绝。突然销声匿迹许久,你怎会发现他们的坟墓,并作词缅怀?”文质彬彬的灰色襕衫男子道。

司瑞感慨,“我之前在林间迷路,有缘误闯他们的坟前。将偷取我外袍的杀人凶手当做蕊娘的魂魄,后消沉忌惮几日,偶然结识喜好搜集故事的马玉兄弟,他将杨大家与蕊娘的故事告诉我。”

“那般重情重义的女子颇有气节,我深受感动突生想法,奈何才疏学浅,只能以浅薄寡淡的文记之。”

身材瘦弱的儒生摇了摇头,说道:“司兄过谦了,你这词近来传开了,私塾里德高望重的先生们皆夸赞。他们本看重忧国忧民之语,你这篇表达爱情的都入了他们的眼。”

司瑞张了张口欲言,却见身旁的同窗们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回首一望满目惊喜。他朝卫廉拱手道:“在街巷得遇世子,真乃天大的巧合!”

“司六郎不必多礼。”卫廉态度平和。

颜输棠缓步徐行走近司瑞,“方才听说你写我的故人之词,我可否欣赏你的词?”

司瑞犹豫地说道:“岂敢在世子面前卖弄!”

身材瘦弱的儒生将刚誊写词的宣纸双手递于颜输棠,对司瑞说:“既是好词妙言,怎能说是卖弄?”

颜输棠言谢,与卫廉细细一阅,他说道:“用词晓畅、音律谐婉,不乏切切情意。”

司瑞微皱的眉头堪堪舒展开,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多谢世子金口玉言!”

颜输棠看着情浓韵致的佳词,似是想到某件事情,对卫廉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卫廉见她走进书坊,留在原地牵马,等她期间同司瑞等人相谈。

须臾,颜输棠拿着一张墨迹规整的宣纸信步而来,她将纸双手呈给司瑞,“此乐谱是杨远大哥所作,您的佳作我读来与曲调甚是相符。若是愿意收下,不妨留作纪念。”

司瑞毕恭毕敬地接过,认真过目乐谱,口中配合词低吟出乐律,笑逐颜开地说道:“多谢夫人,司某可否传出去?毕生能与杨大家那般登峰造极者勉强合作一次,此生倍感荣幸。”

“求之不得。”颜输棠道。

卫廉夫妻俩同他们道别一声,继续前行。

绕市步行一炷香时辰后远离人群,卫廉将颜输棠抱到马背上,他脚踩马镫翻身坐在她身后。

他单手抱住她的腰,另一手扯动缰绳御马。

颜输棠背部屡次撞到他宽厚温暖的怀,心里慌慌的,却又说不尽的欢喜感。她认为自己很爱身后的他。

五日后,卫廉准备行囊启程回往北燕。

内室里,颜输棠帮小暶月换好衣裳。

晨间春寒料峭,她又找了一袭白羊毛小披风给他系上,衬得他白雪可爱,仿佛掌管群兽的小山神,灵气动人。

卫廉銮洗完,拎起包袱看顾妻儿一眼,“此时外头凉,你们别送了。”

颜输棠搂起小暶月走向大案前的卫廉,“继续回去也睡不着,我都给孩子裹好披风了,走吧!”

“我抱他。”卫廉伸手接过睡眼朦胧的小暶月,小家伙抬头看了看他,小手朝颜输棠伸去。

颜输棠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语调温柔,“你父亲要离开了,我稍后再抱你。”

卫廉与她旋身走出屋子。

清霄宫外的花园月洞门口,林七等人整装等候卫廉,见他们一家三口走来。

卫廉亲了下小暶月稚嫩的脸颊,将他递给颜输棠抱,“我走了。”

颜输棠“嗯”了一声,走到月洞门前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不料怀里的小人儿瘪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她愣了神,注意到她向卫廉离去的方向伸手赫然明了。

卫廉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回望泪眼婆娑的小暶月,旋身继续前行。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眷恋,只会陷得更深,难舍难离。

颜输棠用绢帕擦干怀里的小泪人儿,原本她因离别惆怅,经孩子一哭所有愁绪瞬间消散。似是忙着哄孩子,无瑕顾及相同的心境。

她带小暶月朝折返寝殿,他啜泣声渐渐停止,吐字不清地喊了声,“父父。”

“乖,还能再见到你父亲的。”颜输棠笑笑,“你竟也会因离别难过、哭泣,往后我会少让你见这样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