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动的声音传来,颜输棠抬头见楚婰的随嫁婢女阿莲掌灯而来。

阿莲朝她二人福身行礼,“王爷令奴婢来请公主回去。”

楚婰脸贴近小暶月柔软的脸颊,对阿莲道:“我今夜执意要留在这儿。”

“就请郡主捂好被子。”阿莲语气恭敬。

旋即,她朝殿门的方向走去。

颜输棠未多虑她的弦外之音,掖了掖锦被盖好身旁的二人。她刚阖眼休憩,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睁眼见魏谏快步走到床榻前强势地抱起楚婰。

楚婰眼里闪过诧色,反应过来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我们回去咯!明晚再来。”

魏谏脸色沉下去,“你当这儿是客栈?”

“此地本来就要建客栈,届时引人经商卖货。年节分文不收放天下人入内,平素要进门得掏钱。”楚婰作古正经地说。

“还得两年,何况这只是官家他们的事。”说着,魏谏带楚婰离去。

颜输棠轻拍着小暶月的小身躯,将他哄睡后,见卫廉轻步走进内室。

卫廉到衣桁旁换一袭白缎长衫寝衣,走到床榻前拉颜输棠的手,看顾睡得香甜的孩子低声说:“去书案那边。”

颜输棠放轻动作起身,跟着他挪步到书案前,“要做甚?”

“你想要何种房舍?”卫廉询问。

她望向他清澈的双眼,仿若溪流中的明珠般明亮,细细思考片刻后,“白房屋。”犹疑地说玩笑话,“还有红木房子、竹楼。”

他拿着墨锭研墨,黝黑且润的墨汁在砚台里晕开,执起秋毫蘸墨勾勒房舍构造,“还有呢?”

颜输棠看顾卫廉工笔细致地描绘飞檐雕甍轮廓,“挡蚊虫的花草树木,栽植果树,翠竹为一面院墙壁。若依水而居,要在水上搭建竹排小桥,我只是为了玩儿。”

他唇角轻扬,笑容好似一束光辉般明亮,“你还想要甚?”

“秋千,给暶月的。”颜输棠双手轻捏着卫廉肩膀,“你要在哪里建房子?”

“往后再说,先把你心里所想的绘出来。”他将笔杆放入她手心里,复又包裹着她的手,“带着我画。”

颜输棠接着卫廉画下的图纸在空白出落笔,虽有些拘束,可更多时候是他迁就着她动笔。

他二人对将来的愿景相谈甚欢,深夜时分方肯停笔。

颜输棠整理一沓墨迹干透的院落图纸,扭头见卫廉将竹排小桥都画出来,他说道:“你可想到别的?”

她投入他的怀中,呢喃细语,“任何房舍,都要有你啊!”

他摸着颜输棠细腻的脸,目光蕴含柔情地问道:“这几日你可想我?”

“夜里王妃抱着暶月睡,我一个人在里头正觉得宽敞惬意,确实不会念。”她振振有辞。

卫廉抱起颜输棠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在衾被里,他睡在她身旁说:“我若离开你便是相反。”

“嗯。”她反驳不了事实,攒头挨着他闭眼休憩。

隔日,颜输棠等人带六长老前赴溶洞。

颜恒定快步上前,对卫廉说:“你从渡口就背老先生到这儿,换我来。”

“没几步路了。”卫廉背着六长老的双手紧扣,继续往上走。

没三步六长老揪了揪他的柔顺的锦衣说:“你若要继续背着我这累赘走,我就自己下来用双手爬上去。”

颜恒定劝说一句,六长老扶着他的肩膀离了卫廉的背。

颜输棠扯出腰间绢帕擦拭卫廉额间的汗,握住他的手心顺着石阶而上。

洞外开阔的水云厅,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天然形成的獬豸兽石,它斜对面的红衫木树下立着一尊精雕细刻的鲛人石像。

林七将木轮椅放置在平稳的石砖地面,薛承与他帮着颜恒定抱六长老半躺在轮椅上。

六长老双手摸着黑铁轮子,缓缓挪至鲛人石像旁。他见鲛人束发冠玉,衣着配饰属中原人打扮,庄严而精神。它张开的手掌握着葫芦瓶,倾泻出犹如珍珠的药丸,下半鱼身鳞片纹路清晰,尾鳍处排着佝偻、幼弱的人,整块儿像是在赐药。

六长老凑近石碑,通篇读完撰写鲛人以一己之力杀尽千军万马的诡异传说。

他眼里浮现怒色,复又注意到方才忽略的一行大字:军队士兵为一己之私加害鲛人,酿成恶果连累诸多无辜者性命。全系鲛人善意救苦救难,人之初性本善,世间灵物亦有情。

那端碑文故事乃马玉所撰写,他觉得那样传奇诡谲的故事须得保留下来。对应的善意言语、雕像是颜输棠所为。

六长老细细观赏鲛人石像,它深邃的双眼透露着悲悯之色,与他同样有一缕山羊胡,“我可不像它,我专会害人、杀人,偏巧不会救人!”

林七踱步走到六长老身旁,指了指自己说道:“长老数月以来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林七素来铭记于心。”

阿善精致秀气的脸欢色瞬间消失,摆出说教的面孔,“苗王寨的人数十年来向六长老求药,就连诸位长老们和已故的苗王都受你治好过各种病。大家视你为恩人,这些岂能让你轻看自己!”

“药是辅助,他们自个儿的身子骨若挨不过来,谁也没辙。”六长老看着这帮维护他的小辈们颇感暖心,可即将走到尽头,某些陈年大错总会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过滤。

他颇懂昔日若非颜输棠的到来,由外地人祸心引发的罪孽会更深重。

颜输棠浅浅一笑,“您认为这石像是否需要再镶几颗珠子、宝石,传说中真正的鲛人深海而居,就以蓝色点缀。”

“小孩子家家净爱花里胡哨的。”六长老嗔怪。他沧桑的脸逐渐露出欣慰笑容,显得慈祥可亲。

阿善从魏盼儿怀里接过小暶月,走到石像旁边,小暶月穿着虎头鞋翘了翘,踩在鲛人石像的肩膀上。

“要坐么?”阿善将小暶月抱到石像的脖颈上坐着,他白皙的小手摸着石像的头。

“不能坐了哦!”颜输棠伸手去抱小暶月。

“没事!”阿善笑说:“长老是不会介意的,换作我们苗王寨里的每个人也一样。”

小暶月双手拍着石像的头,懵懂不明此物。

六长老看了眼惹人喜爱的小家伙,环顾青树怪石环绕的水云厅,转动轮椅朝前方开阔之地游赏。他在地下石屋住了多年,此乃初次跋山涉水而来,领略本该是他家乡的异地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