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不错过这场好戏,江漓晚间睡下时,特意将第二日要穿的裙衫提前挑选好,放在榻边的架子上,嘱咐着灵心明日切莫梳复杂的发样,简单用琉璃簪挽起便好。

总之,怎么节约时间,便怎么来。

不过,江晚院子的动静比江漓预想得要早得多。

天尚未完全亮,一声尖利的哭喊划破夜空,惊得江府周围的鸟雀纷纷离树,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灵心凑到床榻边,轻轻摇晃江漓:“姑娘,二姑娘那边好像有动静了,您醒醒。”

江漓睡得沉,察觉到灵心的聒噪,在梦里嘟哝了几声,连眼皮都没抬,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梦里大堆大堆的陪嫁堆在厅堂,亮堂堂的发着金色的光芒。

江漓则坐在这大堆的金子旁,从脚边捡起一枚手掌大的金锭,在前头几人的眼前一晃,语气玩味道:“不是喜欢我这些嫁妆吗?倒是来拿呀,一个个干看着做甚?”

袁氏、袁召、姜芸儿就站在这巨额的金山面前,眼睛瞪得极大,却根本靠近不了半分。

只因他们的双脚都被钉在了地面上,墨绿色的藤蔓缠裹着三人的身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姑娘,醒醒!”

江漓陷在沉沉的睡梦中,正想着拿起手中的鞭子走向被困住的三人,耳边忽然一声暴喝,紧接着手背一痛。

她猛地睁开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

没有袁氏,没有袁召,没有姜芸儿……更没有身侧大堆的金银陪嫁。

江漓在朦胧的烛光中懵怔了会,手背上的扭痛隐隐约约,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梦。

江漓顿觉遗憾。

袁氏方才正哭嚎着跪过来给她擦鞋面呢,要是晚点醒,她定要袁氏跪着将她脚下的地面都擦干净。

灵心还在忐忑自己掐了主子的手背而心虚,见主子醒了,忙火急火燎地凑上去,急道:“姑娘,二姑娘那边有动静了!”

江漓神色一顿,安静半晌。

倏尔,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一舒,笑了出声。

瓷白的小臂一扬,掀被下榻,催促道:“快替我梳发,晚了可要错过好戏了。”

灵心早有准备,手脚麻利地替主子上妆梳发,不过片刻的功夫,江漓已穿戴停当。

江漓在妆镜前仔细端详了几番,确认并无错漏后,便疾步往外走出了院子。

院外石板路蜿蜒,偶尔有几名府中小厮走过。

石板路两边烛灯并不十分亮,江漓却走得很稳。

她边走边故意道:“灵心你听,二妹妹那边院子怎么有哭声,还哭得这么……惨?”

灵心配合地点头:“姑娘,二姑娘那边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说得有理。”江漓笃定般地点点头,“身为长姐,我该去看看。走!”

——

江漓主仆二人踏入江晚的院子时,院子内早已乱作一团。

江城尚未赶到,正院内只有袁氏由常嬷嬷扶着僵站着。

痛苦且尖利的叫喊声从主屋内传出来,伴随着混乱不堪的打砸声,在漆黑的夜色里十分突兀,也十分清晰——

“不可能,我怎么会跟丑陋不堪、身份卑贱的小厮躺在一处,绝不可能!”

“是谁要害我,一定是谁陷害了我!”

“谁要害我?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啊……”

来来回回,循环往复,便是这三句。

袁氏再也受不了,踉踉跄跄地奔入屋子,刚一进入,也跟着哀嚎大哭起来。

顿时,两种凄惨的哭声夹杂在一块儿,此起彼伏,聒噪非常。

江漓觉得耳边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微蹙秀眉,往旁边站了站。

这时,一道身影进入院内,江城满面寒霜,在院中停顿半晌,召来院中的管事,问:“发生了何事?”

管事早就被这阵仗吓破了胆,脚步凌乱地赶过来,道:“回老爷,方才二姑娘在屋内一声惊叫,老奴派了婢女入内查看,就看见……看见夫人院中的一名下人赤着膀子睡在……睡在二姑娘榻上……”

他声音越说越轻,看到江城渐渐黑如锅底的脸色,终于闭嘴不敢再说下去。

江城闭上了眼,耳边的凄厉哭声让他烦躁不堪,他问:“那名下人呢?让他滚出来!”

管事双腿一软,连声说“是、是”,转身奔入了屋内。

很快,一名衣衫不整的下人被他拽了出来,跪趴在江城面前。

江城眼中都是厌恶,语气森寒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屋内?”

那名下人眼中目光飞快地闪烁,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着,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江城见他还嘴硬,耐心告罄,厉声喊人:“既然不肯说实话,此人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拉出去杖杀了。”

按照堇国律法,府中下人可以发卖、可以责打,也可以送官,但却不可伤人性命。

可江城身为堂堂县令,将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在江南颇有点声名的二女儿与下人苟且,发生了这样让家族蒙羞的事,他岂能容忍此事有宣扬出去的可能。

更别说是报官!

也不知是因为恐惧激发了求生欲,还是想鱼死网破求得一丝生机。

那下人挣脱开欲捆绑他的一众下人,爬到了江城的脚下,叫屈道:“老爷,老爷明鉴,今夜奴才本在府中小路走得好好的,二姑娘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小的,嘴里还说着‘难受’、‘想要’,奴才挣脱不过,被连拖带拽地进了屋内。老爷明鉴啊!”

“你说是江晚故意在路上将你抢到屋内?”江城冷笑,“难道堂堂闺阁千金,会看上你这等粗鄙卑贱的下人?我江城的女儿,岂能容你污蔑。”

那下人脸色大变,还是辩驳道:“奴才说的句句属实,还请老爷彻查……”

江城脸上的不耐更甚,刚想命人快将此人拖出去杖杀,在旁冷眼看了许久的江漓突然道:“父亲且慢。”

江城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他的长女在。

见到江漓衣衫整洁,瓷白姣好的脸上温柔沉静,他心口微舒,道:“阿漓怎么也在这里?”

江漓上前行了一礼,乖巧道:“阿漓和父亲许久未一同用膳,心中感慨又感怀,翻来覆去睡不着。正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妹妹院子的方向忽然传出凄厉的哭声,心中担忧妹妹安危,便赶紧过来瞧瞧。”

灵心在旁听者主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想起自己下了大劲在主子手背上拧了一把,主子才从梦里惊醒的那幕,忍不住想笑。

主子的演技和手段,似乎又精益了不少呢。

江漓余光看一眼灵心努力憋着笑得神色,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站,彻底挡住江城的视线。

她又道:“父亲,女儿放在听这名下人的说辞中,似乎有疑点。”

江城被屋子里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根本没察觉到江漓的异常。

听江漓提到与自己用膳后的感慨,以及关心江晚安危的言语,觉得长女近日变得懂事不少,心中也是十分感慨。

他沉了视线,落在跪在地上发抖的下人身上,问江漓:“什么疑点,且说来听听。”

江漓没有回答,踱步上前站到下人面前,道:“你方才说是二姑娘突然抱住了你,将你拖到了房内。可,二姑娘为何要这么做呢?”

下人眼神闪烁,躲避着江漓的注视,结结巴巴道:“小的不知。”

“你是不知,还是知情而不敢说?”江漓盯着她,半威胁半逼问道,“你可直到与府中未出阁的闺秀发生了不白之事,情况也要分好几种。若你是不怀好意玷污,那便绝无活路。若你是出于无奈,证据确凿证明自己尚且有无可反抗的苦衷,那便是情有可原,彻查清楚罪魁祸首,你便只能算是从犯。”

“大姑娘,我……”那名下人听得冷汗骤出,脸色反复大变了几次,似乎在犹豫。

半晌,他终于考虑清楚,咬了咬牙,又重重扑倒在江城面前,大喊道:“老爷,老爷,这件事真的不是小的故意为之,是夫人,是夫人要我这么做的。”

江城脸色骤变,一股怒火从心头蹿起。

袁氏即便有几分手段,可江晚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会指使身份卑劣的下人玷污了江晚?

看来这身份低微,性情卑劣的下人,是要脱罪来行平白污蔑之事了。

而他堂堂县令,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得逞。

他正待开口,又听江漓平静问道:“这便奇怪了,夫人为何要你玷污二姑娘的清白呢?”

那下人一时语塞,畏惧地看了眼江漓,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实情和盘托出。

正在此时,屋门突然被撞开,里头的袁氏满脸泪痕,哭喊着奔出来。

她径直往江城和江漓的方向冲来,边奔边哭道:“老爷,老爷别听这下人的胡说八道,阿晚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能指使他伤害我们的宝贝女儿阿。”

她神色怨毒地看着江漓,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脸色也变得阴狠,道:“这样胡说八道的人,就该就地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