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林殷给江漓递了陈氏案冤情昭雪的消息,袁氏全府被判流放,袁氏其余旁支族人都被牵连遭到贬斥。

而袁召,却不在羁押之列,原因是他早在官府到袁府查抄时就已经“提前逃离”。

灵心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咬牙气愤道:“没想到袁召竟这样狡猾,连官府查抄都能被他逃了!”

江漓唇边带笑,不紧不慢道:“即使他逃脱了官府的搜捕,也逃不脱毒发。等袁召彻底走投无路时,自然会主动寻上我们。”

“彻底走投无路?”灵心眨眨眼,有点懵,“姑娘,袁府全部被流放,袁氏又被送到了庄子上,袁召还去了江府求助却被拒之门外,他现在还未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吗?”

江漓脑海中闪过前世某个人影,笑意淡了些:“自然没有,不过也快了,明日我们出门逛逛胭脂铺可好,整日待在房中也是无聊得紧。”

灵心没想到主子的话题跳得这样快,一时有些跟不上。

姑娘天生丽质,平时并不留意脂粉之物,怎么突然想逛那种铺子了?

——

此时,岩溪街的大桥下,袁召一身价值不菲的锦衣被污渍染脏,整个人蜷缩在桥洞里。

他脸上也都是尘土,因为连续奔逃,头上的发冠早就不是所踪,发丝也凌乱不堪,十分狼狈。

几个时辰前,他在江府吃了个闭门羹,又灰溜溜地躲到了桥洞下。

他一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斜对面的一家客栈,正猜测着里头的某个人何时才会出来。

忽然,腹中一阵疼痛难忍,袁召痛苦地不得不蜷缩着身体倒在粗糙肮脏的地面。

他心中暗骂江漓贱/人。

那天晚上被江漓引到死胡同里被迫吃下毒丸,他回去后就让母亲遍寻名医,可没想到,名医还未寻到,袁府先垮了。

没有名医的诊治解毒,他体内的毒渐渐开始发作。

起初只是几个时辰腹痛一次,慢慢地变成一个时辰一次,最后到现在的一盏茶发作一次。

这毒引发的疼痛十分刁钻,发作时真能让人求死无能。

袁召一双眼睛因为痛楚变得通红,鼻中忽然流下温热的**,他抬手一擦,触摸到了惊心的鲜红!

这毒难道会让人七窍流血而死?他不能再等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客栈门口忽然闪过一道浅绿色的人影,直往不远处的后园而去。

袁召再也顾不得其他,咬着牙爬起来,戴上了斗笠遮掩形貌,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

姜芸儿万万没想到会在袁府被流放时,还能看到逃亡在外的袁召。

见到几日前尚且和他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表哥,如今蓬头垢面,斯文形象全无,且脸上竟还有尚未擦拭干净的污渍和血迹!

姜芸儿嫌恶地瞥过了眼,往后退了一大步和眼前的人保持距离,面上却仍稳着笑,假装不认识地问:“公子是……?”

袁召此时最厉害的那阵疼痛已经过去了,看到姜芸儿没认出自己,立刻急了。

他连忙撩开斗笠,将额前油腻的头发拨到旁边,迫不及待道:“芸儿妹妹,是我啊,你袁召哥哥啊!”

“袁召……哥哥?可是袁府上下不都已经……”姜芸儿似乎十分不敢置信,震骇得双目微瞪,忙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袁召哥哥如今身份算是在逃囚犯,为何还要如此抛头露面来找我?此地你不能久留,快快离开吧!”

说着,姜芸儿掉头就要走。

眼下姜芸儿是袁召唯一的出路,他又怎会让人离开。

袁召忍着痛,大步上前拦住了姜芸儿,急切道:“芸儿妹妹,袁府遭难,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眼下只有你能救我了,妹妹对我情根深种,一定愿意救我的对不对?”

姜芸儿被拦住去路,清丽的面上闪过几分阴沉,沉吟片刻,她忽然对袁召温柔一笑,道:“袁召哥哥说的哪里话,芸儿身世飘零,能来江南安顿下来,都是哥哥的功劳。如今袁召哥哥落难,芸儿定会出手相助。”

袁召心里一喜,又道:“那芸儿妹妹赶紧替我寻几个名医过来,我受江漓那贱、人暗算,身中剧毒,再不医治,你就再也见不着你召哥哥了。”

姜芸儿闻言,心思早已转了千百回。

原来袁召还中了江漓的毒?

这女人倒是不简单。

不过,既然袁召已经命不久矣,她趁机卖官府一个顺水人情,立个功得些封赏,倒也不错。

毕竟袁召在袁府被查抄时暗中逃脱,府衙特地张贴告示,凡是提供袁召下落的线索者,皆可得封赏十两黄金。

姜芸儿出身寒微,又刚从丧夫婆家逃离,本以为可以出卖色相,依靠袁召过上安稳富贵的生活,没想到袁府突遭变数,害她在江南未站稳脚跟不说,傍身的银两也没多少了。

出卖袁召得到十两黄金,正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想到这里,姜芸儿收了温柔的笑,换上了担忧的神色,泫然欲泣道:“短短几日,袁召哥哥竟受了这么多的苦,芸儿定会全力帮助哥哥脱困。”

话毕,她吩咐贴身婢女带着袁召去客栈内,自己则道:“袁召哥哥一定许久未沐浴了吧,这身上的衣衫也该换换,芸儿这就亲自去成衣店买几几身新衣裳。”

袁召不疑有他,心中感动姜芸儿的温柔善解人意,跟着婢女上楼去了。

婢女伺候着袁召入室内沐浴,后又悄悄退了出去,锁上了门。

袁召已经接连几日没有享受过这样惬意的沐浴了,根本没注意到房门已经被人锁死。

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沐浴的水由温热变成冰冷,袁召终于反应过来不对。

他对外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袁召顿时慌了,正要起身穿上衣裳,可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那身全是污渍的破烂衣衫,突然失踪了!

正在此时,客栈外忽然响起了兵士巡逻的声音。

兵士们似乎对他藏身的客栈起了疑心,大声呼喝着封锁客栈入内搜索逃犯。

紧接着,就传来了“咚咚咚”长靴上木制楼梯的嘈杂响声。

袁召整个人浸在冰水里,心中更是怕得六神无主。

他好不容易趁着深夜从抄家之祸中逃出,怎么能再落入官兵的手中!

来不及多想,袁召连擦干身子的工夫都没有,一个翻身从浴桶中跳出,在房中不停翻看寻找衣衫。

可除了几件姜芸儿和婢女留下的破旧衣衫,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换下来的衣衫到哪里去了?

婢女嫌脏扔了?

袁召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一面是被婢女怠慢忽视,连问都不问他意见就擅自扔衣衫的恼怒,一面又是姜芸儿体贴去买新衣服的感动。

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正一间间依次排查屋内的人等,眼看再排查几间就要到自己的藏身之处了。

袁召顾不得许多,连忙翻捡出一件宽松的婢女衣裙,囫囵套在了身上。

他出身高门,自己的衣衫都是婢女服侍穿戴,更加不会穿女子的衣服,如此囫囵套上,就显得十分滑稽突兀。

如此境地,袁召已经顾不得其他,套上衣服就冲到门口想要推开门。

可,门却纹丝不动。

袁召疑惑不解,以为是自己没弄对开门的诀窍,又迅速推了几次。

门依旧纹丝不动。

且,他推门时,明显觉得外头有锁把门锁住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次回想遇到姜芸儿之后的种种,他的心口凉得彻骨,整个人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姜芸儿见到他时,会认不出自己?

那是因为对方想要明哲保身,不想跟他牵扯上惹麻烦。

为什么姜芸儿后来又变了态度,承诺要救下他报相遇之恩?

那是因为她想要稳住自己,拿走他的衣衫,锁住他的房门,好将他困在这客栈内,让官兵来一次瓮中捉鳖。

为什么姜芸儿提出要去成衣店给自己买新衣衫,让婢女独留客栈伺候他沐浴?

那是因为她要亲自去报官,让婢女将他骗进浴桶后,能够全身而退,锁上房门,彻底离开。

毕竟将姜芸儿接来江南在这处客栈安顿下,袁召每次回来,都要跟他好生亲昵一番。

今日如果姜芸儿留下,他一定会要求和她共浴,到时候姜芸儿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袁召越想越觉得身心巨寒,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他一力将人从婆家深渊中救出的貌美表妹,心思会这样歹毒,竟然设计将他往死路上送!

袁召眼中怒火滔天,被人欺骗的耻辱充斥内心,他恨不得立刻将姜芸儿撕成碎片!

此时,官兵已经搜索到隔壁的房间。

对方似乎拒不开门,官兵便开始大力撞门,动静之大,袁召身处的这间房间的窗户都在震动。

窗户?对,还有窗户!

袁召顿时回了神,也顾不得再恨姜芸儿,飞奔到窗边伸手往外推。

可他立刻就绝望了。

姜芸儿这个毒妇,连窗户都给他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