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召被一吓,后背都是白毛汗。他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母……母亲亡故时,我才几岁大,我怎么……怎么知道。”
江漓也不逼问,一扬眉,朝袁召身后的黑衣人看了眼。
黑衣人得了授意一拥而上,锁住袁召的肩膀,撬开他的嘴,塞进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强行让他咽了下去。
又朝他的膝盖踢了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袁召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反应了大半天才剧烈地挣扎。
黑衣人见他已吃进了药丸,也不拘着他,松开了手,又齐齐往后站着,挡住巷子唯一的去路。
袁召怒目看向另一侧好整以暇看着他的人:“江漓,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江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把玩着一瓶解药,“若你何时想要告诉我江氏的死因,再来见我不迟。”
说完,她又示意黑衣人让开一条道:“袁召哥哥,妹妹今夜就不留你了,请——”
就这么轻便的放了他?
袁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信半疑地盯着江漓手中的药瓶,心思已经过了千转。
江府这件被遮掩了十多年的丑事,不仅事关两府的声誉,而且还牵扯到了那户京都的高门大族,万一被揭露出来,后果比陈氏命案还要严重上百倍!
身为袁氏中人,他不会、更不敢将这明晃晃的把柄递到江漓手中。
江南多名医,他不信解不了这娘们给她吃下的毒,相反,要是泄露了当年换女的密事,他会立刻被牵连致死。
孰轻孰重,他脑子里还是分得清的!
见江漓似乎并无逼问的意思,竟还叫那几个吓人的黑衣人退开,袁召想也没想,跌跌撞撞地就冲了出去。
见袁召身影彻底消失,几名黑衣人拱手抱拳,上前朝江漓行了一礼。
江漓平静道:“劳烦回去时告知舅舅,陈家惨案与江袁二府有关,让大理寺往陈氏田产上查。”
几名黑衣人利落应下,飞身跳到了高墙之上,退隐到了夜色中。
巷子里,只剩下江漓和灵心二人。
灵心看着姑娘沉思的模样,以为姑娘因为逼问失败而不甘,忙上前道:“姑娘,这袁氏公子油盐不进,都这样了还闭嘴不肯说,这背后定然隐藏了大秘密,姑娘若追下下去必定有大收获。”
“的确是大秘密,”江漓眸子望着巷子尽头半明半灭的花灯的光芒,悠悠道,“今夜他若轻易说出真相,我倒还有些不信,见他今夜反应,心中的猜测便笃定了。”
前世与袁召夫妻几载,她太了解这个草包欺软怕硬的本性了。
灵心有些听不懂,“啊”了声:“姑娘何意?什么笃定了?”
明明袁召什么都没承认,姑娘笃定什么猜测了?
江漓却不打算在巷子内久留,拉着灵心一路往外,嘱咐道:“回去吧。这几日记住不要出门,不出七日,袁召定会求到长安药铺。”
——
离开了巷子,江漓并未直接回长安药铺。
她在江府长大,因受袁氏苛待,并无多少机会出门看这等繁华的景象,是以带着灵心边逛边看,倒真的有了闲心逸致欣赏起了街边各种各样的花灯。
突然,灵心指着街尾的一家书肆,道:“姑娘,这不是江南有名的‘江韵书肆’吗?奴婢听说里头的书籍很多,各种种类的都有呢。”
江漓钟爱看话本,对‘江韵书肆’也早有耳闻,听到灵心如此说,便有些走不动道。
她调转身子就往‘江韵书肆’的方向去,道:“走,咱们今晚多淘几本志怪话本瞧瞧。”
江漓看话本的偏好比较奇特,她爱的风花雪月必要带点志怪灵异,虽然看时会有些害怕,但那种怕中又带着强烈好奇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刺激。
见到二人进内,书肆小童殷勤上前,道:“这位姑娘,可有想好要些什么样的书?”
江漓礼貌一笑,道:“这里书多,我们瞧瞧再挑选。”
那书童十分有眼力见,“哎”的一声,在距离江漓几丈外的地方跟着,也不出声打扰。
直到江漓将一层的书籍全都扫过,那书童才开口问:“姑娘对这些书似乎并无兴趣。小的敢问姑娘,平时都偏爱什么样的?”
这一层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书籍,要么是讲授女子之道的沉珂旧书,要么是供男子赶考的学问书籍,仅剩的一些话本也只讲书生闺秀的情爱故事,乏善可陈得紧。
江漓的确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便如实道:“我爱看些男女情爱带着志怪灵异的话本,书肆中可有?”
书童沉思半晌,手一侧,将人往楼上引,道:“有的有的,不过这些书受众不多,都归在三楼的小箱子内了,姑娘若感兴趣,小的带您去看看?”
江漓心中一喜,笑着说有劳。
要知道在江府时,这类书籍江漓接触得也少,手头符合她口味的话本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早就看厌了。
书肆中既然有,她定要多买几本回去好好细读。
江漓提裙正要往上,身后忽然一道轻蔑的女声传入耳中:“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府那位妖言惑众、陷害主母、毁人清白、心思歹毒的嫡长女呀?”
这一连串的帽子扣下来,让跟随在侧的灵心倒吸一口气,忙打量了四周,确定除了那名书童外,并无其他人在场,这才将悬着在半空的一口气落下。
她并非是怕了对方的胡诌,而是人言可畏,万一这些话被爱搬弄是非的人听去嚼舌根,又会惹来麻烦事。
姑娘好不容易脱离了江家,可再不能被江家沾染上半点污秽。
江漓听身后人口中所言似乎指得是自己,且对江府内被压下的密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杏眸一眯,回过了头。
只见书肆门内,一袭翠绿裙衫的女子正怒目瞪着自己,一手由身边婢女扶着,一手摇着团扇,下巴抬得十分高,态度傲慢极了。
江漓此时已经走上了台阶,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绿裙女子。
对视半晌看清了来人,她忽然笑了。
哦,眼前这一位,也算是她前世“交情颇深”的老朋友了。
此女是袁召嫡亲的妹妹袁珊。因是袁府嫡幼女,府中上下对袁珊十分宠爱,也养成了她娇纵跋扈的性子。
江漓尚在闺阁时,袁珊就频频入江府陪伴袁氏。
袁珊十分自傲,见到江漓容貌比她出挑许多,且江府靠着袁氏水涨船高,江漓因此短短几年成了县令嫡长女,竟一跃压过了自己的地位,心中恨得咬牙。
凭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死了生母的小贱/人,风头却压过了她?岂有此理!
故而袁珊每每进入江府,总要和江漓在各方面一较高下,比不过便大发脾气,言语刻薄地奚落江漓是个没了娘的可怜虫。
前世江漓嫁入袁府后,因着闺阁里的这场旧怨,没少受这个性子跋扈、头脑简单的小姑子的欺负。
一开始袁珊上门挑衅时,江漓尚且能将人怼得气愤而归,但是后来姜芸儿入府,惯用阴险手段哄得这位浑身冒着傻气的小姑子打头阵,加上袁召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护短,江漓经常受气吃亏,甚至遭到毒打。
过往种种重现眼前,江漓袖中的拳头便微微握紧了,她面不改色,甚至还带了点和善的笑,问:“不知袁姑娘说的是谁?”
袁珊冷笑:“江漓,有胆子害人,没胆子承认吗?”
她姑母这么多年稳坐江府主母之位,表姐江晚娇贵出挑再过两年就要议亲,本有大好前途等在前方,却被眼前这个没权没势,蹭了个嫡长女身份的小贱/人毁了一切!
因着这件事,袁府上下都是讳莫如深,不敢提半句,现在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怎能让她不恨。
江漓也笑,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水光,在烛火下柔美极了。她饶有兴致道:“好啊,那便问问袁姑娘,我因何事陷害的主母?因何事毁了人清白,又是毁了谁的清白?若你能说个明白,且事情属实,我便认了。若说不明白,这莫须有的脏水泼过来,我可是不会接的。反倒是袁姑娘你,平白构陷亲族姐妹,在外嚣张跋扈给家族蒙羞,是要受家法的吧?”
“江漓,你,你少得意!”袁珊气得满面通红,在原地跺了下脚,“蹭蹭蹭”上前几步,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故意设局,买通了柴房的下人通风报信,我姑母怎么会在那碗……”
几乎是同时,袁珊身后的两名婢女开始用力地扯她的袖子,身侧的两名又脸色大变地在她耳边附言几句,其余人半扯半拉地将人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袁珊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婢女的劝说,口中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脸色依旧涨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江漓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好笑。
玩味地看着朝自己怒目而视,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袁珊,唇角上扬——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袁珊出门,袁府都要给她安排这么大排场了。
原来是怕零星几个婢女拉不住这位姑奶奶的倔驴般的傻憨脾气,是以多指派了几位近身伺候,好在要紧关头将人抬回府去啊……
瞧这几名婢女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也是难为他们干这场吃力不讨好的体力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