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夜长, 眼下天色暗得早,周遭空气冷了下来,自镇国公府至宋府的这一路上, 时辰又长,又少不了吹冷风。

云休冒火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些, 想了想,举起尺玉宝宝问他:“宋遂远何时知晓尺玉会变人?”

方才只顾着生气,忘记多问爹爹一些。若宋遂远早就知晓他的身份, 应当也猜到尺玉是他生的。

尺玉圆眼无辜,小胖手放在嘴边道:“呜啊……”

崽还不会说话。

云休换了种问法:“尺玉刚开始化人, 父亲便知晓了对吗?”

“哒……”尺玉机灵地点了下小脑袋。

云休眯眼,凶巴巴皱起脸。

宋遂远大骗子, 那般早就在骗他!猫被他耍得团团转!

满口谎言,说不定还有许多许多事情都在骗他,气死猫了!

虽然爹爹又在发脾气, 不过尺玉这回并未感觉到爹爹的威压, 乖巧贴在爹爹怀中,露出仅有两颗白嫩小牙,发出含糊又欢快的小奶音。

找父亲!尺玉宝宝最喜欢爹爹和父亲两个人一起陪~

云休并未惊动宋府其他人,他此次前来只是为揍宋遂远, 下了马车后让车夫原地不动, 单手抱着崽翻墙而入。

连宋遂远的鹤栖院, 他翻的也是靠近寝屋的墙, 彻底避开随墨。

云休抱着崽轻巧翻到墙上, 臂弯里悬空趴着乖顺的尺玉崽, 小崽子因为姿势的缘故看到了父亲,霎时双眼亮晶晶:“父!”

云休闻言一怔, 低首垂眼,格外凑巧地看到院中挺拔玉立的身影。

宋遂远方才一人孤寂地待在小院里,不免想到此时身边本应陪着天生闹腾性子的一大一小,惆怅之下,到院中缓步走一走透气。

不多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他转过身。

四目相对。

视线微微移动些许,小胖崽扑棱着双臂,笑脸依赖:“父……”

他眼底宠溺温存,脚尖一转正想靠近,一大一小在墙头消失。

他怔愣一瞬。

墙外,尺玉愣愣看着面前的白墙,十只短短的小手指握了握。

云休胳膊夹着崽,点点他的脑袋:“你如此开心做甚。”

尺玉捂了下额头,使小脾气道:“爹,父!”

“不许开心。”云休抱正了崽,拍一下他的小屁股。

方才在墙头,小崽子如此开心,先发制人,仿佛他也多么开心回来似的,一瞬间气势就落了下乘。

天知道他快气死了!

他不过训了一下崽,一只带着奶香的小手忽地撑到了嘴边。

尺玉“捂”着爹爹的嘴巴,皱起严肃的小眉头,这一瞬像极了宋遂远:“爹爹!”

宝宝就要开心!

“……坏宝宝,我要把你扔给坏父亲!”云休气道。

他要发脾气!!

宋遂远已经朝着院外走了几步,被院外的少年叫住,重新回到了原处。

他听出声音方向,与外面的少年隔着墙,仰脸看向两人方才翻墙的地方,不等几时,忽地睁大眼。

一只小小猫崽自墙头被扔了进来。

宋遂远伸展双臂接着,他心下焦急,不过尺玉落在他怀中的力道却比预料中要小,轻轻软软的。

飘至半空的心落了回去,幸而崽非寻常猫崽。

小白猫崽翘着尾巴,后爪撑着父亲胳膊趴到了他胸前,圆眼中透出想再来一次的渴望:“喵~”

宋遂远视若无睹,摸着小猫头问道:“你爹爹呢?”

借崽崽之名问着院外之人,却未闻声响,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宋遂远亲自去瞧上一眼,唯有靠近墙角处积雪上的脚印,他垂眸看了看尺玉,抱着他回到屋中,让小崽子化人为他穿衣。

小崽子黏黏糊糊,与上午装傻的模样截然不同,按理说他的爹爹已然消气。现下却无可奈何,长指捏了捏柔软的小肉脸:“尺玉何时能习得说话。”

最好可告知父亲爹爹做了何事。

尺玉闻言骄傲朗声:“父!”

不懈练习下,尽管仍奶声含糊,却绝对可让人听清。

宋遂远无奈笑了一下:“父亲在。”

为小崽子穿好了衣裳,他盘算着暂且送尺玉去母亲院里,他好去寻云休。

小世子定然不仅是为送崽给他,虽然躲了起来但十之八、九未走远,还需寻上一寻。

不过方才踏出寝屋,怀里的尺玉揉了揉眼,又眨了两下,是要睡觉的信号。今日小家伙与他们出门半日,想来回到镇国公府也未歇息,天色暗下来便困了。

罢了,若是睡着也可。

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宋遂远让尺玉躺在怀中拍了拍,小崽子迷迷瞪瞪阖上了双眼。

待安置好沉睡的尺玉,宋遂远燃起烛灯,轻手轻脚出了门。

墙角的脚印为线索,宋遂远朝着院门的反方向行去,不过一离开鹤栖院,被藏在院墙死角的人自背后偷袭。

破风声响。

宋遂远身体绷紧了一瞬,却在鼻尖掠过熟悉的温度时,霎时放松了绷紧的身体,抵抗彻底消失不见。

电光火石间,被人抱住脖颈摔到了地上,脑袋着落雪,不多疼,只有些凉意。

紧接着腹部一重。

一双桃花眼望着深蓝近黑的天,然后微微下移。

“还生气么。”宋遂远问道,面上神色淡淡,让人琢磨不透。

这个表情不陌生,坐在他腰腹的云休下意识以为自己犯了错,不过转瞬抛弃了那种想法,心底气性仍未消,双手握了握拳:“当然生气!”

云休越想越气,把他拉起来,又摔了一遍。

气死了气死了!

宋遂远根本不会武功,猫打架都只能摔人!还得护着他的脑袋。

一屁股又坐在腹部,重死他算了!

宋遂远闭了下眼又睁开,忽地伸手将身上之人拉到身侧,两人一道滚在雪中,落雪有光,他借着光线半眯眼看向云休,手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摔我一回还不够,嗯?”

云休打掉他的手,怒气冲冲:“你还骗了我两次!”

当真挺生气,而且这所谓两次……宋遂远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如何讲?”

“你明明早就知道阿言是云休,却耍着我团团转。”云休瘪了瘪嘴,正想细数他的恶劣行径,却被打断。

“是。”宋遂远道,“我是早猜到阿言乃云休,也亲眼见到尺玉化人。”

他面上冷静,却察觉到一丝头疼,第一回 直白地体会到来自镇国公二位冲着他的不忿。

恰是今日,恰逢云休本就生气。

“若是我未装作不知,你当初又会如何?”宋遂远道,“害怕我,再回西北,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云休抵住他肩膀的手顿了一下。

“我不愿如此。”宋遂远枕着厚雪,轻笑消散在冷风中,他道,“本意不在骗你,而是用尽心计不让你回家,让你能留在我身边。”

云休闻言张了张口,手指蜷缩起来。

……哼,宋遂远花言巧语。

宋遂远话落,许久未再出声,两人并排躺在雪中数星星。

今夜无云,漫天星斗璀璨,安详的静谧抚慰人心,似乎骗与被骗都无关紧要了。

“你过去看看。”

“公子……”

“你去看看人是死是活,快去。”

宋遂远听着两道声音都有些陌生,不过只能是他那庶弟,近日书院也恰好放假。

自打听长姐说过爹娘的往事后,他自然明白了自家后院这些人为何如此没有存在感。他对这庶弟,不喜但也不厌,毕竟上一世离世前,庶弟曾携家带口来看望过自己,是那时他府上仅有的客人。

慎重的脚步渐渐靠近,宋遂远和云休却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宋二公子与自己的小侍方才路过,误打误撞撞见了宋大公子被贼人偷袭,两人皆不会武,躲在一旁不敢出声,待动静消失后才出来,意外看到并排躺在雪地中的两道人影。

小侍心下害怕,还能如何,他还未见过死人……

他再不情愿也靠近了,双股颤颤,伸手推了推近一些的大公子,质地上佳的衣袍触手冰凉,小侍一个哆嗦,颤抖着手指缓缓向大公子的鼻下挪去……

嗖——

云休挺直着身体坐了起来,他腰腹力量极强,胳膊贴在身侧,唯有上半身直打直。

看起来不太像正常人。

“啊——诈尸了!!”

“啊啊啊鬼啊!”

一远一近的声音响起,两道身影恐慌地跑进夜色中。

宋遂远慢腾腾揉了揉左耳。

“噗哈哈。”云休逗人成功,弯弯双眼,等笑够了,手不小心触到了宋遂远放在身侧的右手。

凉。

他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懊悔,贴住拍一拍宋遂远道:“该回屋了。”

宋遂远是凡人,躺这么久都凉了……

宋遂远顺势坐起身,反手牵着他的手一道直起身。

云休有一点小别捏,不过被宋遂远冰凉的掌心包裹着,又不舍得放开,就别扭着被他一路牵了回去。

屋内烛火暗了下去,宋遂远剪一点烛心,屋内重新亮起来,他转过身。

云休视线一直看着他的手,不过在宋遂远转回来的一瞬间,视线赶忙挪到了一旁。

宋遂远顺着他的视线落到**,尺玉睡得正香,侧脸圆滚滚,一只小脚丫踢开了被子,半边身子都露在外。

“尺玉未醒来。”他轻声道。

“哦。”

宋遂远握他的手,视线低垂:“我想,我们莫要打扰他,今夜便睡在榻上。”

云休圆眼望向别处,缩回手指,到嘴的“不”字却说不出来。

这……这算吵架和好吗……

他纠结的时辰,宋遂远已经铺好了榻上的床,只有一床被褥是特意让人打了被芯的,比寻常被子要大。

在榻上正正好。

小吵升温,算作刚和好的两人在被中相拥,念着无法避子,宋遂远克制了一分,不过该做的做到了九分。

云休呼吸加重,在他背后落下一道痕迹。

宋遂远清明了一瞬,双唇凑近,悄声私语:“我想亲亲聪明的云休。”

得到他害羞但更贴近的反应。

聪明的云休会吃醋会生气,但是不会怀疑宋遂远,尺玉崽作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