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陈慕武开口,大哥陈慕侨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替张乃燕说上了话。

好在他还算讲理,没有直接替自己的小弟答应,而是循循善诱地劝导起来:“小弟,你我既是吃着浙江的水和米长大成人的,那么回馈桑梓也算天经地义。

“如今君谋兄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莅寒舍,你在科学方面又有一技之长,理应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出一份力。”

传承五千年的农耕文明,让每一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有很浓重的乡土情结。用一个成语典故来说,这就叫作“毋忘在莒”。

陈慕侨就是这样一个人,去年浙江省全境受了水灾,他不但捐了一笔钱,还参与到赈灾委员会中,为家乡事物四处奔走,亲力亲为。

因此,当他听到有人要邀请自己的弟弟回到家乡去讲学,自然就很高兴,想要尽力促成此事。

陈慕武也跟着唱了个喏:“小弟谨遵大哥教诲,愿意跟着君谋先生回到家乡去讲学。”

柳三变说:“钱塘自古繁华”,自五代十国的吴越武肃王钱镠以降,浙江就是全国名列前茅的富庶之地。

有钱不赚王八蛋,陈慕武也很乐于回乡讲学,因为根本不用考虑报酬多寡,给少了,对方自己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都开始考虑,会不会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不但看上了自己帅气逼人的外表,还被自己内在的学问所深深打动,最终决定要以身相许了?

当然,这只不过是他口嗨开了个玩笑而已,毕竟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陈慕武年纪还小,还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长得十分漂亮的除外。

“好,好,你能有这个态度,我很欣慰。君谋兄,……”陈慕侨夸了夸自己的弟弟,然后转头看向了张乃燕。

“郑公。”

陈慕侨叫张乃燕的字君谋兄是客气,但张乃燕要是反过来也称呼陈慕侨的字郑相兄,那就是不敬。

毕竟两人的年纪和地位不同,称呼上也要分出来个老幼尊卑。

“明天舍弟就要北上赴北大之约,眼下又是年关将至,不如等过完年之后,再让舍弟前去故乡讲学,如何?”

“这真是再好不过!那我就替家乡学子多谢郑公和汉臣了。”

“不必客气。”

……

送走了张乃燕这个不速之客,陈慕武留在家里的时间仅剩下一个晚上。

他的行李全部装进了一个大号手提皮箱里,还另外带了一个小号的公文包,里面装了几本最新几期的《礼拜六》、《红杂志》之类的闲书,方便他在火车上打发时间。

十六日清早,陈慕武在家里吃过了临行前的早餐,在陈老夫人不舍目光的注视下,登上了二哥从钱庄派来的一辆奥斯汀牌小轿车。

一早上都没有出现的大哥终于姗姗来迟,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皮。

陈慕侨拉开车门,坐到了自己弟弟身边,晃了晃手里拎得东西:“我一大早到市场上买来的,今天刚上市的新鲜冬笋,一共两份,每份三斤,一份送幼渔,一份送启孟。走吧,我们出发。”

胡适前几天又发来了一封电报,询问陈慕武是否要替他寻个住处。

陈慕武本想着去那座赫赫有名的六国饭店去看一看,但却被大哥否定了这个想法。

倒不是因为六国饭店恐怖的房价,而是陈慕侨觉得,时值年关,小弟一个人出门在外,住在旅店不如住在家中有亲切感。

于是他给在北平的故旧朋友怕了封电报,替陈慕武寻觅了一间可以借住一段时间的客房,还请他们在小弟访京期间多多照顾。

为了表示自己的致意,陈慕侨还一大早就跑到市场买了江南的特产冬笋让陈慕武带上,以示对别人帮助的感谢。

他深知,几斤笋子虽然不贵,但对这几位客居京华多年老友来说,很久都没有尝到过的冬笋,是纾缓乡愁滋味的灵丹妙药,要比黄金值钱无数倍。

在车上,大哥又是不厌其烦地叮嘱着陈慕武此次远行的各种注意事项,到了北站之后,还一路给他送上了月台。

早上七点三十五分,汽笛声准时响起,烟囱里喷出白烟,火车头哐哧哐哧地运转起来,第十一次沪京联运列车驶离了月台。

头等车厢的环境很优雅,座椅也很舒适,里面乘客们的穿着打扮,一个个看上去也都是非富即贵,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乘坐火车,该读书的读书,该看报的看报,该和自己女伴调情的,就和自己的女伴调情。

整个车厢中,只有一个人对坐火车表现出不适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慕武。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但却是第一次在二十年代里坐火车。

早上坐二哥那辆几乎没有减震功能的汽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就已经把陈慕武颠得够呛。

现在坐在火车上,每行驶十几米就碾过一个铁轨接缝,更是让他欲仙欲死。

陈慕武不由得怀疑,就像这样再坐上一天一夜,他到北平之后是不是要直接找个正骨师傅,帮他把全身上下颠散架的骨头给拼接到一起。

在原时空里,复兴号高铁四个多小时就能把旅客从上海送到北平。

而现在同样多的时间过去了,陈慕武所乘坐的火车才刚过苏卅!

不过倒是有一点好处,就是火车停站时,可以在月台上采买食物。

就比方说现在,他就在自己的座位上享用着一只从月台上买到的陆稿荐酱鸭。

到底是不是正宗的陆稿荐酱鸭,陈慕武并不清楚,因为这只是那个小贩吆喝中的一面之词。

但他知道这酱鸭确实好吃,美味让他暂时忘却了旅途的痛苦。

而且这酱鸭还物美价廉,和高铁上那些死贵的微波加热速食盒饭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下午三点零四十三分,在沪宁铁路上跑了八个半小时的火车,难得准点到达了尽头,位于长江边下关的南京车站。

然而对陈慕武来说,他的旅程才刚刚进行了四分之一。

在此地下了火车,来不及喘口气休息一会儿,他还要提着行李马不停蹄地赶往长江岸边,搭乘渡轮到江对岸的浦口车站换乘津浦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