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秋。

在湖南湘乡的一处山坳内,数千名身着粗布衣裳,头裹黑红蓝绿黄等各色头巾的湘军将士阵容齐整、士气高昂的等待着大帅曾国藩的检阅。这数千湘军分作数队,每队以不同颜色的头巾加以区分,每队的为首之人,也就是每队的队长站在最前方,不时的用好胜的目光打量着其他队长,眼神中大有与其他人一较高下之意。

曾国藩背着双手,缓缓走过阵列前,看着眼前几经初具雏形的湘军队伍,以及湘军将士们一个个昂扬的神态,心里深感慰藉。

跟在曾国藩身后的步军统领塔奇布略显得意的扬了扬眉毛,问道:“大帅,您看我们陆军将士可还行?”

曾国藩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还是告诫塔奇布道:“不可骄傲,继续努力。”

另一边的湘军水师统领褚汝航,看到塔奇布得意的样子,也上前一步,问道:“大帅,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检阅一下我们水师?”

见褚汝航一副争强好胜的样子,曾国藩呵呵笑道:“不用你催,我也会去的,到时候,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褚汝航信心十足的拍着胸脯向曾国藩保证道:“大帅尽可放心,我湘军水师绝不弱于塔奇布的陆军!”

塔奇布哼了一声道:“谁强谁弱可不是光凭嘴上说的。”

褚汝航不甘示弱道:“那就战场上看谁先拔得头功吧。”

说罢,二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曾国藩,异口同声的问道:“大帅,我们湘军何时才能兵出湖南与那长毛军作战?”

曾国藩打了一个哈哈,模棱两可道:“快了,快了。只要你们好好操练,以后多的是打仗机会。”

转眼,湘军组建已经一年有余,在曾国藩的大力扩充下,此时湘军人数已经达到一万余人,有三千杆洋枪、数十门大炮,大小船只百余艘。曾国藩虽然自知自己不善临阵指挥,但对于治军练兵,他却自认为做的还算不错。为了更好的整训湘军,曾国藩总结历代兵家之经验和历代战争之得失,并结合当下大清廷所面临的切实现状,形成了一套自己所独有的治兵思想。

曾国藩认为,首先,爱民为治兵第一要义,尤其是在带有地方团练性质的湘军体系内,一兵一卒无不出于普通农民,唯有在兵源所出的地方上施行轻徭薄赋的仁政,改善当地民生,才能在根本上令参军士兵真正归心归德。在招收湘军将士时,曾国藩更是豪气的承诺向参军将士发高于朝廷正规绿营兵一倍的饷银,如果日后立有军功视功劳大小自有不同程度的嘉奖。

其次,曾国藩还认为,用兵之道,应以全军、全局战略出发为上策,鼠目寸光贪图小胜为下策,破敌有生力量为上策,单纯的攻城略地为下策。战阵之事,恃强者是败机,敬戒者是胜机,所以应当教勉湘军上下将士养成胜不骄败不馁之习气。

而在军队形制及治兵操练上,曾国藩则是主要吸取了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对戚家军的治理方式。在湘军形制上,最高统帅为湘军大帅,下辖水陆两军,两军之下分别各统率若干营。每营设正副统领各一人,下设四哨、每哨八队,每队二十人,合计每营满员六百八十五人。在武器装备上,每营的新式洋枪队与旧式刀矛队各占一半。另外,整个湘军还特设了两个火炮营直属曾国藩亲自统领调度。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曾国藩还是希望自己的湘军上下,全部换成洋枪洋炮等新式热武器。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的胜利往往并不完全取决于前线,很多时候还要取决于后方补给。曾国藩认为,打仗打仗打到最后比拼的就是综合实力,拼的就是后勤是否足够支撑到最后的胜利。为了体现自己对后勤方面的重视,湘军不但设立了营务处和粮台专门管理全军的后勤军务,而且还是由曾国藩这个湘军最高统帅亲自来负责这项差事。在具体的练兵过程中,曾国藩分外重视军纪严整,要求湘军上下务必要做到令行禁止,面对上级命令决不允许忤逆、拖沓。

曾国藩还亲自参与了湘军日常训练章程制度的编排,要求无论陆军还是水师,日常训练务必要以实战为目标,既要苦练也要多练,万不可懒散荒驰。为了给湘军全体将士做表率,文人出身的曾国藩以身作则,竟然还常常亲自参与湘军训练。他在给胡林翼的信中写道“凡枪炮刀锚之模式,帆樯桨橹之位置,无不躬自演试,殚竭思力,莫不敢怠。”

经过这一年多曾国藩的心血倾注,单从纸面实力来说,现在的湘军不但已经初具雏形,而且足能称得上兵强马壮。然而,曾国藩却深知,一支没有经过恶仗、硬仗重重考验,没有经过生死洗礼的军队即便纸面实力看上去再漂亮,也终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做不得数。尤其是这一年多来,湘军还未曾真真正正的与长毛军打过一仗。现在这支年轻的地方团练军队亟需一场大战来洗礼自身。现在湘军上下,不但那些统领、将军立功心切频频请战,就连曾国藩自己在心里也已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率军出征之心早已蠢蠢欲动。

回到自己住处时,正好赶上左宗棠前来拜访。刚请左宗棠落座看茶,曾国藩就绕有兴致的向他讲起了自己今日检阅湘军时,那些湘军将士的优异表现。左宗棠只管低头抿着茶水,对曾国藩的话充耳不闻。看左宗棠如此态度,曾国藩立刻也便没了跟他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心里还隐隐有些老大不快。

等到曾国藩不说话了,左宗棠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盖碗,一语就点破了曾国藩刚刚那番话里的实际含义:“伯涵兄,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忠告,现在就想要挥兵出湘去寻那长毛贼军作战?”

听到自己的小心思被左宗棠点破,曾国藩尴尬一笑,倒也没有遮着掩着,直言不讳道:“季高兄莫怪,非是我不愿听你的告诫。只是现在湘军已经建立一年有余,现在全体将士立功求战心切,如果一直压着不让这柄利刃出鞘,恐怕也会有伤士气军心呀。”

左宗棠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的态度依然坚决:“伯涵兄所虑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湘军不能扩充到五万人以上,则不能轻易出湘作战。”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季高兄啊,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我又何尝不知道带兵打仗手下将士多多益善的道理。可是你想没想过,地方团练队伍都是由负责的团练帮办大臣,自己想办法筹措所有军需粮饷朝廷一概不予拨款。现在我养着湘军不到两万人马就已捉襟见肘,又哪里还有能力再去扩编更多人马呢?再有就是,如果团练军队的规模过大,今后势必会遭受皇上的猜忌,遭到朝廷打压。.”

左宗棠还是不为所动,漫不经心的说道:“没钱没粮可以想办法。至于皇上会因此猜忌那就让他尽管猜忌去就好了,若是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又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曾国藩指着左宗棠,一时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言道:“你......你......”

左宗棠继续耐心跟曾国藩解释道:“长毛军虽然都是由一些草民流寇所组成,军纪涣散派系丛生,但是其一经出动,动辄便是以十万之众四处横掠。哪怕我们湘军训练有素、军律严明,可是面对十万贼军,至少也许五万之众方能与之形成对峙。若只有区区万余人,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曾国藩继续嘴硬道:“长毛军不过是一群山贼流寇乌合之众,何足惧哉?他们之所以能够祸乱我大清半壁江山,并非是因其有多强大,纯粹就在于之前八旗、绿营两军承平日久,腐败荒驰太过不堪一用所致。”

曾国藩正说到这里,这时他的三弟曾国华走了进来,看向左宗棠,接着曾国藩的话继续说道:“我哥说得有理,更何况在去年长沙保卫战中,师爷你不是就曾临危受命,带着长沙城内的一万多名残兵败将,击败了十倍于己的长毛贼军吗?”

左宗棠则反问曾国华:“那么我想请问贤弟,古今数千年来,以多胜少的战争有多少,以少胜多的战争又有多少?”

曾国华仰着头说道:“曹操举兵而起的官渡之战、项羽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周瑜火烧曹魏的赤壁之战、三谢大败苻坚的淝水之战、李世民三千铁骑全歼窦建德八万步兵的虎牢关之战......”

左宗棠冷笑一声打断了自以为是的曾国华,用刻薄的语气反讽他道:“如此说来,国华贤弟自认为有可比肩曹操、项羽、周瑜、三谢、李世民等这些千古不世出诸侯名将之才能了?”

曾国华顿时就被左宗棠噎的说不出话来了,继而唯唯诺诺道:“也不是。”

曾国藩则含笑不语,没有继续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渐渐打消了尽快出兵寻战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