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夜里, 果然接到了摄政王越狱的消息。

天牢的暗卫们苦苦守了八日,终是没能把这天牢守住。但拖延的这段时日,已经足够风榣他们把最新研制的火炮运往南域了。

毕竟, 摄政王的消息哪怕百里加急, 递到樟国也得三五日, 樟国统帅再发起进攻,再加三五日。这个时间正正好, 让他们一攻过来, 就尝尝这新式火炮的滋味。

段长川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躺在白素殿里头。

孕期的Omega被吵醒, 脾气格外的大:“知道了,深更半夜作妖。让守牢的人都回来吧, 剩下的明日再议。”

说完就又躺了回去。

白素把人抱到怀里安抚,用气音和长乐说:“按陛下说的办,都已经部署过了,他就是现在打进来, 也不是问题。”

长乐连忙躬身回应:“是。”

正要退出去, 又听见伊满通传:“陛下,大理寺卿蒋大人求见,说是日夜加急, 终于将案子都梳理好了, 过来把案宗呈给陛下。”

少年这次彻底被吵醒。

这时间赶的……

偏偏就在摄政王越狱的当晚,案宗整理出来了。哪怕早一天, 都容不得段靖安造次。

但整个大理寺昼夜加急,很辛苦……

于是, 只能认命地起来, 把衣服穿好, 去前殿觐见。

不能寒了殚精竭虑、一心效力的朝臣的心。

于是,这一肚子的火气就全发在了摄政王身上。

“段靖安简直视国法于无物!今日是越狱,是不是明日就要造反!”

“气煞朕了!”

“蒋卿,去传朕旨意!全力缉拿摄政王,民间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金万两!”

说着还想摔东西,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宫里头名贵的东西……蠢蠢欲动的小手,又收了回来。

继续骂。

等到骂累了,这才将人挥退了,自己坐在桌边生闷气。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接着便是长乐很轻的声音,说:“娘娘当心脚底下。”

“嗯,把灯给我,下去把。”

“诶。”

转头才看见,只穿了一身绸衣的女人,手上正拖着一盏灯。

灯影随她步履,一下下地晃。

“看也看过了,问也问完了,怎么还不回去睡?”

女人把灯放到桌上,欺身坐到他旁侧来。

“朕一想到段靖安就很生气,困劲儿都给气没了。”

少年气鼓鼓地说。

白素先是一愣,后倾身凑到他面前,托起Omega的下颌,狭长的美眸静静地望着他:“哦,你在气段靖安啊?怎么我觉得……陛下是被吵醒了,在闹起床气啊?”

话音落下,少年身子果然一僵。

漂亮的眸子,下意识地闪躲:“哪……哪有。朕才没有那么孩子气。”

Alpha忍笑摸摸他头顶的发穴:“没有吗?那陛下消消气,陪臣妾去睡觉可好?臣妾困了。”

下一刻,一身栀子花味儿的Omega就缩进了她怀里。

双臂紧紧环在她身后,鼻尖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

“……宝贝?”

白素拍拍他的背。

听见少年一声闷闷地回应:“姐姐……”

“嗯?”

“朕……想吃辣条。”

???

也是哭笑不得。

当即拍在某人的小屁股:“我看你就是有一点欠收拾。”

说完,直接把人横抱起来,一路抱回寝殿,丢回了**。

“睡觉。现在,立刻!”

“惯的你。”

……

-

摄政王的攻势是在三日后发起的,七月一十三日,寅时刚过一刻,就听见外面想起喧天的鼓声。

长乐急匆匆地过来,说:“陛下,摄政王领兵把咱们庄子给围起来了。”

有一次被吵醒的段长川:……

转头望向白素:“他为什么每次夜里都不睡觉?留着白天补吗?白天那么热,朕怀着身子在山上都睡不着,朕不信他白日能睡得着。”

白素被他逗笑:“他可能时时刻刻都睡不着。”

少年起身穿衣:“干了亏心的事,当然睡不着。”

白素直接把他按了回去:“你猜,要是你迟迟不起床,整个山庄也没动静,他会怎么样?”

段长川眨眨眼,瞬间又将衣服脱了,乖乖躺好:“有道理。”

摄政王生性多疑,这一出他极有可能以为是空城计,但还要在心里仔细掂量:这一出,究竟是不是真的空城计。

等到他全都掂量好,估摸着得到午时了。到时,他那一群身穿厚重铠甲的兵,单是耗都要耗走半条命。而国舅前来援助的军队,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驻扎在山庄后头的山谷里了,空气凉爽、粮水不缺。养足了兵马,就等着一场仗了。

到时候彼竭我盈,谁有优势,一看便知。

所以段长川安安心心地睡了,不只自己睡,还让长乐叮嘱这庄子里头其他人,也睡足、睡饱,千万别给他任何眼神。

结果就是,庄子里的生活按部就班,甚至在卯时还传出了御膳房的饭香。

而段靖安黑着脸,领着一群从夜里就匆匆赶路,几乎通了一整个宵,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合眼还饥肠辘辘的兵士,站在越来越烈的日头底下,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陛下,他们还在外头站着呢,诚王似乎同人商议事情去了,这会见不着他了。”

长乐一边摆着餐碟,一边和段长川说话。

削了段靖安这摄政王的封号,所有人都改了口,叫他诚王。

段长川夹起一筷酸黄瓜,云淡风轻:“白相可有异动?”

“回禀圣上,相府听您的吩咐,安静着呢。”

“嗯,他没有动作,就是此次最大的助力了。否则朕还要分心去盯着他有无背刺。”

“陛下说的是。”

“……”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用膳,待奴才们将盘子撤了,段长川又摆了一盘象棋。

叫上云邪、风榣一起,四人分成两个阵营,在棋盘上好一番厮杀。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长乐过来问:“陛下,要不要传膳?御膳房今日备了烧鹅、清蒸虾、粉蒸肉,凉拌鱼冻儿、醋溜小白菜儿。您说务必做的香一点,奴才特意闻了,可香了。”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一块起了身。

段长川扫扫身上的衣裳,说:“传吧,记得吩咐一声,就说朕今日来了雅兴,忽然想上城墙去吃,让御膳房把东西都送城墙上。”

之后和白素他们一起,优哉游哉地往城墙那头走。

于是,在外头从半夜就开始在庄子外头蹲守的军士们,已经饿到两眼昏花,还要维持着士气不给饭吃,再加上大太阳底下暴晒……在看见城墙上突然出现的那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后,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浓浓的肉香顺着风飘过来,引起好一阵**。

这些军士,都是被军中隶属摄政王党的副将调派过来的,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过来是要做什么,但碍于军纪,他们一直不能交流讲话,只能一边猜,一边站着。

这会儿看见皇帝在城墙上设宴,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正愣怔间,城墙上身穿华衣锦服的男子,忽然从城墙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铜制“牵牛花”,那牵牛花以一根绳线吊着,竟然突然传出咳嗽的声音?

不只咳嗽,它还会说话!

“罪臣段靖安,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意图扩散淮南瘟疫,击毁我大桐江山!你为夺皇权,枉顾万万黎民百姓,陛下念及未降世的皇嗣,将你羁押天牢,留你一命,你却越狱而走,骑兵谋反,罪加一等!”

话音落下,军士之中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回身看向身后的营帐。

那里,从早上起就一直在里面商讨军策的摄政王和他们的上将军,终于掀门出来。

听见城墙上的青年喊话,脚下步子明显匆忙许多。

“简直一派胡言!本王自打摄政以来,勤勤恳恳,忠于大桐、忠于百姓!陛下才是为夺皇权,在淮南造出一场假瘟疫,还将一切罪责加注在本王身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仰头望着城墙上光鲜亮丽的人,“气”到身子都在打颤。

回身,冷静地看向身后这上万的军士。

“上将军不忍大桐落入昏君手中,将本王自天牢之中救出,本王痛定思痛!为了大桐日后万万年福祉!为了大桐受苦受难的百姓!这千年万年意图谋反、窃取江山的骂名,本王背了!”

“大敌当前,却仍在城墙设宴!当年戏诸侯的周幽王都自叹不如!如此骄奢**逸的昏君,本王今日便为我大桐铲恶锄奸,还百姓一个太平!”

话音落下 ,军士们又是一群群的低声议论。

恰逢此时,喇叭又响了起来。此次,换了一个更为沉静的声音,说:“段靖安在说什么,朕虽不能听见,但也猜得出,无非是在指控朕的不是。朕只问三个问题,第一,淮南旱灾颗粒无收之际,朝廷派下赈灾银两四千万,粮米万万石,百姓依旧哀鸿遍野。银两层层盘剥,米粮囤货居奇,路有饿殍无数,这期间谁人执政,是朕吗?二则,淮南瘟疫势如猛虎之时,叔王执政一十三载,手下良才无数,可有曾有过半分动作?朕忧心百姓,苦于没有贤才,只得急召抗疫老臣入宫商议,也是朕的皇后一路逆行,前往淮南主持大局!叔王你又做了什么?又为何,在孙太医告淮南大捷之时,秘密送世子夫妇前往淮南,你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第三,朕内有御林军护卫,外有镇北大军巡护,叔王却敢私调兵马围困朕于山庄之中,区区上万士卒而已,谁给你的胆气?是许给樟国的十座城池吗?”

三个问题落下,所有将士都议论起来。

“陛下言之有理啊!淮南饥荒可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啊!那时还是摄政王执政。”

“摄政王因错打入天牢,还能启用兵权,看见陛下这权都没夺完呢……陛下权都没握住,就把淮南之事办的这么漂亮!”

“听说淮南、江浙今年水势极大,比以往十年都大,但根本没造成任何百姓伤亡。”

“那百姓伤亡了,也不会告诉咱们吧?淮南万尸坑的事,咱们事先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但有风声啊,淮南死那么多人,当时多少传言?江浙的书生们日日在茶馆里论政,个个气死,你看今年有吗?没有啊!”

“咱们该不会是被坑骗了吧?”

“这可是谋反啊,兄弟们!”

正议论着,城墙底下的那个铜制的“牵牛花”直接被上将军一块巨石砸了个稀烂。

铿锵的金属撞击声,让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

“一派胡言!颠倒是非,以白为黑!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上将军愤愤地说着……

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纸页从城墙上飘下来,纷纷扬,雪花一样。

军中男儿大多不识字,可也有人是读过书的,那些读过书的纷纷念起来,才发现:这全是摄政王与当朝官员甚至是樟国的来往书信!

方才陛下所言之事,没有半点虚假!

“兄弟们,咱们都被骗了!”有人挥着兵器站到高处大喊:“兄弟们!摄政王奸臣之心,他才是大桐的祸害啊!”

一句话才说完,一把箭穿心而过……人彻底倒地不起。

而摄政王的手上,手上的弓还未放下。

“是真的又如何?是谋反又如何?在场上万人,围困皇帝六个时辰了,不管自愿还是被迫,谋逆之罪已然铸成。今日若是事成,你们就是助皇登基的功臣!今日若不成,他段长川,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是非论断没用的……活着,才是最重要。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家中年迈的老母。他们可都日夜盼着你们,衣锦还乡呢。”

这真是锥心之言。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搏一搏还有一线的生机。

军士们面色虽依旧不好,但经过这一番“劝说”,都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们看向摄政王的目光里满是怨毒,却又不得不拿起手里的刀剑长枪……

正僵持间,营长之中传出女子清脆的声音,说:“陛下不会!陛下宅心仁厚,绝不会处死上万无辜的军士!百姓流离失所,陛下气郁卧床数月,淮南瘟疫未定,陛下一直留在宫中,待六月十五收到大捷的消息才来山中避暑。陛下后万民之乐而乐,这样的君王,怎么可能将上万军士说杀就杀?”

才发觉,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也掀了门帘出来。

正是一路跟来的段沁雪。

“陛下所言句句属实,证据也都是我呈给陛下的。父亲,收手吧。淮南死了那么多的人,父亲您就不觉得愧疚吗?陛下治理淮南瘟疫,您却让哥哥和嫂嫂去偷病人的贴身衣裳,往城外的酒家里投毒,若是没有陛下的阻止,大桐还要多少人为你的野心陪葬!”

她说:“看见书信的当日,我就过来见了陛下,求陛下念在您还未酿成大错的份儿上,饶过您,可是您呢?”

“淮南出了位白氏女,您就要将她杀了,再让嫂嫂取代她。淮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瘟疫,您为了政绩,非要全部推翻,待瘟疫为祸全国,再重新治理一遍!为了谋反,您甚至勾结樟国的将军,让他们牵制住南域边境的军力,让陛下孤立无援,还许诺事成之后,割给他们十座城池!沁雪自小在西北军营长大,看着敌国的铁骑踏破多少百姓的家,军中又死了多少男儿才把他们扼止在关外之地,半步都不得踏进我国土!如今的盛世太平,那都是人命换来的,可是你呢?”

“你就不怕我大桐的军民亡魂,不怕我大桐的先辈们,半夜索你的命吗!”

少女说的声泪俱下,句句都是肺腑。

她静静环视着周围这一圈圈的将士,振臂高呼:“大家都放弃抵抗吧!只要原地投诚,陛下会给我们留一条活路的!陛下连我都可以放过,他会放过你们的……唔!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女儿家家,你知道些什么!帝王心术,最擅长的便是俘获人心!你以为他留你一命,是他善良吗!你太天真了。”

摄政王说着,后仰头望向城墙上仍在坦然吃饭的四人,直接搭弓引箭,朝着最上的人头射去。

“他连女子都利用,他早已黔驴技穷了,给本王冲进去,杀!”

一声令下,上将军敲响了进攻的军鼓。

-

段长川坐在城墙上,看着那只箭射过来,又被身后的将领用盾牌稳稳接住。

听着下面已经开始的喊杀声,双唇沉默地抿起。

“陛下……该下令了。如今已是战场,他们以前是我大桐的将士,但现如今已经都变成了敌军……多犹豫一刻,咱们的弟兄就得多死几个!”

“下令吧,陛下!”

将领苦苦规劝,少年这才将目光自不远处厮杀的人群里收回,一字字地道:“举棋!”

“臣遵旨!”

“陛下有旨,举棋进攻!围堵逆贼!都给我杀!”

宫内早已部署的兵力,立刻敲响进攻的军鼓,城楼最高处的将领高高举起代表皇室的战旗。

军旗一落,夺走的就是这底下上万条军士的命。

段长川不忍再看,扶着白素的手回身下了高墙的台阶:“大局已定,回去吧。这膳食,就留给大家做庆功宴了。”

说完正要离开,身后一阵骚乱。

如雨一般的射箭声霎时间都停下来,后来连议论声都停了。

整个宫墙上,只能听见火烧在草木上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

下一刻,城下发出女孩的哭喊声:“他死了,他都死了!你们彻底输了!还打吗!”

而后便是兵器噼噼啪啪的落地声。

段长川和白素对视一眼,匆匆跑回宫墙边上。

才看见,下面所有厮杀的兵士们,全都朝一个方向望着。而他们望着的地方,在人群的正中央,躺着一个浑身染血的人。

那人胸口正正地插着一支箭,正是刚才口出狂言的段靖安。

而一身鹅黄的姑娘,正趴在他胸前,哭的身子都在抖。

“怎么回事?”

段长川转头问。

守门的将领连忙朝着远处比出一个命令收回的旗语,后跪到他面前。

“方才是郡主一箭射在了诚王身上,把人当场……射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

他们部署了这许多日夜,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却未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开宫门吧,普通军士投诚的,都归入南域军营,带军衔的一律斩首,诛九族。”

段长川回神后,连忙下令。

“是!”

后命令就被层层地传下去:

“陛下有令!开宫门!”

“陛下有令!开宫门!”

“圣旨到!普通军士投诚,归入南域军营!”

“圣旨到!所有带军衔的,一律斩首,诛九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