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依偎了一会儿, 便一同起了身。

白素招呼了伊满过来,说:“去传话御膳房,就说今日陛下忽然有了雅兴, 要在殿里同云大人夜谈, 让他们做些可以吃茶的小点过来。”

伊满连忙躬身应了:“是, 奴才这就去。”

后一路小跑着过去往外走。

没多久,风榣和云邪便在长乐的带领下过来了, 御厨那边动作也十分麻利。

甜香软糯的桃花酥、凤梨酥, 香味馥郁的桂花糕, 千层酥、绿豆糕等等分别装在小巧的碟子里, 一样样地端上来。刚做出来的点心,有的还冒着热气。

除此之外, 还上了刚炒出来的葵花籽和花生,香气飘的整个院落都是。

“陛下,御厨说正好巡防营的统领今日在山里头猎了好几只山鸡野兔,送到了御膳房, 一会儿烤好就送过来, 给陛下尝尝鲜。”

伊满张罗着上完所有餐品,一边为他添茶一边说。

听说有烧烤吃,少年高兴地咂咂嘴:“知道了, 传朕口谕, 赏巡防统领和御厨各一百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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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说着话,就听见云邪的声音:“老远我就闻见香味了, 原来是咱们陛下在设宴啊,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又是摆盘又是赏赐的。”

一同跟在身后的, 还有风榣。

女子身姿款款地过来, 行了个温雅的屈膝礼:“风榣见过陛下。”

段长川连忙将二人招呼坐下:“此处没有外人,都坐吧。”

两人便一同坐到了八仙桌的一侧。

段长川的舅舅来的要稍晚一些,但因为事关紧急,一路小跑着过来,人到院里的时候,负责请他的张德海被落下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说是舅舅,但其实都不到三十岁。段长川出生那年,舅舅才十来岁模样,如今段长川刚刚年满十八,舅舅也不过二十八岁,正是男儿最好的年纪。

舅侄二人算起来已有近十年未见,乍然看见彼此,眼眶都忍不住一块红了。

“舅舅!”

少年叫他。

男人一直办做乡野猎户埋藏在这山里,如今一身破布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头发里甚至还带着小土块儿。听见这一声“舅舅”,嘴唇颤了许久,才抱拳跪到他面前:“陛下……臣这一别已是十载年岁,陛下过得可好?”

“朕很好,劳舅舅记挂……”

当年先帝离世,幼年的段长川被迫登基,国舅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年少冲动之时。

摄政王把持朝政,几乎将帝王架空,他愤愤不平,与段长川同仇敌忾,故二人时常在书房暗暗谋划。

那时的摄政王在朝中还没有积攒太多权势,也未到一手遮天之时,二人在他手里纵使讨不到好也不至于落太多下风,但太后却过于怯懦,一直对二人行为不满。

终于,在段长川十岁那年,舅舅与太后大吵一架,愤愤请命去了边关。

自此一走就是近十年,连音讯都罕有。

“都是舅舅……少时冲动……”他说着,扶着段长川的胳膊,将他仔仔细细打量:“陛下瘦了……”

段长川原本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听见这一声“瘦了”,一整个愣住。

他这肚子都快变成游泳圈了,竟然……瘦了?

云邪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国舅爷怕不是太久没见着陛下,他啊,这半年可胖了不少。”

说话时更是盯着他的肚子看。

国舅:“陛下这肚子确是……有些夸张。不必担心,我军中男儿也有平日不注意,吃了个大肚的。听闻陛下今日身子不好,平日常常坐躺,待身子好了稍稍动一动,这肚子就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太医看过说没事吧?最近都是黄老在给给调养身子?黄老说没事,那应该是没事的……”

比起提问,他更像是自言自语。

云邪又是噗嗤一声笑。

被段长川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安静吃你的东西。”

舅舅继续:"看云大人如此放松,那应该是没什么事。"

段长川:……

连忙扶着人上桌去坐。

待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这才收起笑闹地情绪,论起政事来。

段长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摄政王此次在淮南疫区做的事,和此次他勾结外敌企图谋反的事,全部详细讲给他听。

讲到最后,国舅将手里的杯盏都捏到了变形:“岂有此理!这个段靖安,真是越老越不知耻!多少圣贤书,全读进了肚子里吧!他就是死了,去了地底下,也得被先皇先帝按着再死一回!”

少年深深吸下一口气,沉声道:“依他们所谋,朕推测,应当是勾结樟国军士,在南域边境牵制舅舅的兵力,叔王趁此机会造反,让朕孤立无援……届时若朕强行调派舅舅的军队前往盛京救驾,就是不顾整个大桐安危,将边境城池拱手让人……可若是没有舅舅来救驾,朕单靠宫中的御林军和暗卫,根本不足以抵挡他的攻势……退,朕丢的是身家性命,但进一步,朕就是大桐的千古罪人。他段靖安,打的好一手算盘。”

国舅蹙眉,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段靖安勾结外敌,意欲将大桐江山拱手让人,南域百姓必定人人得而诛之。陛下,百姓为水,家国为舟。只有水,才可载舟啊!南域百姓苦樟国久矣,南域边境的存亡,就是南域百姓的存亡。只要军心是定的,民心是稳的,樟国便不会得逞。陛下,臣的意思是,百里加急往南域边境送信,命臣的两位副将主持南域大局,将摄政王所为之事公诸天下!只消调派一千骑兵,臣定能平定叛乱!”

说到最后一句,他干脆起身跪到段长川面前:“我们用舆论将西域将士稳住,大局便能稳住。臣愿立下军令状!不斩首他段靖安,便割喉谢罪!”

白素连忙朝段长川使眼色,让他将人扶起来。

说:“陛下接到消息后已经暗中加强了天牢的部署,但摄政王定罪之事还要经过层层审理,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若天牢防得住,只要将摄政王拿捏了,就不怕他会谋反。但若天牢防不住,就只能按国舅所说来行事。”

风榣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天牢之事确实不好防。陛下手下的御林军不可调动,只能靠暗卫与驻守京城的军士们,或是巡防营。但巡防营与军士之中若有摄政王的人,反会助他一臂之力……国舅与部下,此时也不便露面。樟国本就对大桐南域虎视眈眈,若是发现国舅与亲信都来了盛京,势必举兵进宫我南域边境。”

说来说去,仍是一个难解的局。

也是摄政王在朝中权势过于根深蒂固……若要将他连根拔起,绝没有那么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段长川当众揭穿他,将他关入死牢时,他依旧面不改色。

一番议论,到最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夺权,自古就是凶险的。成王败寇,未到最后一切都说不准。

云邪“啪”一声合了扇子,气冲冲:“烦死,我直接进天牢把他砍了得了!有什么骂名,冲我来!”

青年煞有介事、怒发冲冠,反倒让气氛又缓和起来。

段长川朝他翻个白眼:“怎么朝你来?到时朕还未给你沉冤昭雪,你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当摄政王党是吃素的么?”

云邪:“……你好好说话,哪里的坟头草能长三尺?”

“你的坟头草,你若不信,将自己埋了看看。”

云邪:???

转头去揪风榣的袖子:“姑姑,你看他又欺负我!”

脑门上挨了一下:“还不是你胡乱说话。”

于是嘴巴一撇,又自己气闷地坐下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腾,气氛彻底好了起来。白素端起茶盏,莞尔一笑:“就按国舅爷说的来吧,别忘了咱们还有火器呢。”

说到火器,段长川的眼睛都亮起来:“姐姐……咳,皇后还有做更多火器吗?”

少年脱口而出地那声姐姐,除了国舅外,其余几人都听懂了。

白素更是掩着唇笑,说:“臣妾没有再做,但风榣姑娘与云大人应该做了不少,至少咱们几个、暗卫们一人一把是足够的。”

“太好了!”

云邪也是醍醐灌顶:“对,咱们还有火器可以用!不过除了我与姑姑,其余人等应该都未练过准头,也不知打不打的准。但咱们还有威力更大的火炮,可以悄悄运往南域,届时打他樟国一个措手不及!今夜就运过去,最多十五日就能运到。保证让樟国大吃一惊!”

一听有更好的火炮,国舅也兴奋起来:“别说十五日,小小樟国而已!就是三月、六个月,我南域将士都抵得住!就是南域将士最后只剩一人,只要能将他樟国吃上败仗,也值得!”

于是,段长川起身端起杯盏:“那便如此定了,朕敬大家一杯,也敬我大桐疆土。”

所有人立刻也都端起杯盏起来:

“敬陛下!”

“敬我大桐疆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