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巳时, 帝王的銮驾出了宫门。

如今段长川与摄政王的斗争接近白热化,保不齐对方被逼急会做出什么事,所以他暗暗将马车四周伺候的, 换上了好几个暗卫。中途也安插了不少混在御林军中的暗卫。

有一半的御林军和暗卫保驾护航, 再加上戎武将军的兵马就在山庄与盛京城之间, 算是将皇宫与山庄都护了个滴水不漏。

今日一早,段长川还接到了舅舅的消息, 一直叮嘱他, 说山庄防守终归是比宫里弱些, 要他千万小心。

他的一千精锐已悄悄隐匿在盛京城中, 可随时听从调遣。

当然,舅舅本人也悄悄藏在了山庄外的寺庙, 是段长川半个月前遭遇刺客之后,一直不放心他,段长川这才允了他过来的。

而在他出发的当日,夜里, 南宫锦儿和张德海便出了宫, 二人直奔白相府。

张德海是当年侍奉过先帝的太监,又是前任总管的徒弟,在宫中人脉非一般的奴才可比, 再加上他“鲁莽”、“好大喜功”的人设, 一看便十分的好利用,所以白相和摄政王都有对他拉拢。

自打他成为帝王“弃子”以来, 他便一直周旋在这两人之间,两方都不得罪, 两方都不站队, 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是以白相的心腹他都认识, 只提前派人知会了一声,当晚便见到了白相。

“张公公此次找老夫,是有事同老夫商议?听闻张公公如今在冷宫,同皇后住在一处,如今可是想通了?”

张德海面上一笑,直接向后退了两步,道:“是也不是,今日要找丞相的不是洒家,而是另有其人。”

说完,将身后的南宫锦儿请出来,道:“这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名叫南宫锦儿,受娘娘之命前来找您。娘娘有话要同您说。”

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这才将头上的帽子脱了,露出真实的面容。

她先是上前行了个浅浅地屈膝礼,后不卑不亢地道:“见过白相,南宫锦儿今日受娘娘之命前来拜会母家,想同您做个交易。”

“白素?”白相狐疑道:“她能与老夫做何交易,她身在冷宫一个月有余,至今都还没出来,自身都保不住,还能同我做交易?她是想让我救她吧。回禀她,就说老夫如今自顾都不暇,救不了她。让她先把命保住,日后自然能好起来。”

一番话说的冷漠无比。

实在不像一个父亲能说出口的。

南宫锦儿悄悄同张德海对视一眼,后发出一声气音的笑:“白相方才说的这些,怕是只有一句话说对了。您确实自顾不暇。您既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我们家娘娘确实不是来同您做交易的,我家娘娘是来救您的。”

“救我?凭她?怎么,以为自己成了皇后真就一人之下了?她该不会才和皇上厮混了个把月,就又爱上皇上了吧,以为皇上也能对她情根深种?简直天大的笑话。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如今还看不出来吗?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都能直接把人处死,视祖宗律法于无物。人说杀就杀,说砍就砍,这样的人是能和人儿女情长的?别说当今圣上这般心狠手辣的男人,但凡站上了那个位置成了天家,在他们眼里,儿女之情都不过是消遣之物罢了。回去让她好好清醒清醒,顺便好好祈求祈求上天,若是我与摄政王此次能成,她也能好过一点,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白相说的这些,可谓句句讽刺。

张德海看不下去,想要上前解释,但还未开口便在南宫锦儿的眼神示意下,又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女子上前一步,从容道:“白相以为我们家娘娘这些日子都在冷宫吗?看来白相的势力确实被打压的不少,如今连消息都不灵通了。我家娘娘凭什么能同您做交易,又凭什么可以救你?凭我家娘娘如今身怀六甲,肚子里怀着天家皇嗣。凭我家娘娘在淮南刚出瘟疫之时便同陛下请命,一路直奔了淮南。凭我家娘娘便是淮南盛传的,神仙下凡的白氏女。呵,我家娘娘身在宫中,日日苦心经营,原是不想自己的父亲逆天谋反,最后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日后将她也连累了,这才命我等过来良言相劝。没想到,白相竟是如此迂腐自大之人。也幸而娘娘同我说过,若是相爷不愿那便让相爷自生自灭吧,反正陛下分得清是非,即便是连累了她,也累不到哪去。”

说完,都不等白颜渊反应,便同张德海示意道:“走吧,张公公。看来相爷不愿同咱们合作,咱们也不必上赶着,回宫去吧。陛下不是让娘娘晚几日去山庄避暑么,咱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你说什么 ?白氏女是白素?她还怀了龙嗣?你胡编吧,她若真怀了龙嗣如何能去淮南?”

南宫锦儿脚下一顿,后一声嗤笑:“娘娘在淮南是染了风寒有些咳嗽,孙太医把脉时看出来的,如今已是怀孕四个月有余,你若不信那便等着龙嗣出生吧,不过白相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就不清楚了。”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便便白相冲过来拦住。

少女唇角暗暗地轻扬。

抬了眼睫,轻蔑地望向他。

“白相可还有事?”

“你们有何打算,说吧。”

“是白相想要什么,我们娘娘想要什么,相爷应该清楚。”

【白素想要什么……】

白颜渊狐狸一样的人精,当然一猜便可知:无非是坐稳后位,让他承认,或者说,让全天下都承认,她白素才是真正地嫡出长女。

可这样一来,相夫人又当如何?

这庶女嫡嫁的招数是他想出来的,就是为了羞辱当今的皇帝。如今再自食其言,这天下的笑柄岂不成了他自己?

“相爷很犹豫?那相爷可以再想一想,陛下心里作何想法。”

南宫锦儿见他不说话,又抛出一记重话。

陛下心里作何想法?

听见这话,白颜渊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是啊,他一个丞相尚且觉得受辱,那当初不得不接受相府庶女作为皇后的圣上,岂不更是蒙受了奇耻大辱?

以前,白颜渊只觉得当今陛下只是一只小兔儿,他甚至都不必与摄政王联手,都可将这朝政把持在手里。

若非摄政王一心谋权,他与摄政王两虎相争没有必要,而摄政王又允诺他太多的好处,他又怎么可能同那人联手?

如今看来,摄政王在小皇帝的眼里,也不过是草包一个。

想到此处,白颜渊迟疑着开口:“老夫可以将她认作嫡女,但老夫的夫人,乃是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这做不得改。”

南宫锦儿满意地点点头:“你姑且说出你可以拿的,剩下的我们娘娘自会想法子。”

"若是她能保的了老夫,陛下也愿意,老夫便将她的母亲追为相夫人。至于如今的夫人,自然就成了妾室。"

“此事,相信陛下也会认同,毕竟……只有一品相夫人生出的孩子,才配得上这大桐的国母之位,相爷认为呢?”

“是……那皇后娘娘可同姑娘说过,老夫能得到什么?”

白颜渊压低了声音问。

说到此处,老狐狸终于算是上了钩。

南宫锦儿唇角终于扬了起来,道:“我家娘娘与大人本就是父女,娘娘身居高位,想要的当然是一个强大的母族。相爷只要愿意现在抽离,娘娘自会设法保住相爷如今的丞相之位。当然,有咱们当今的陛下在,相爷不会同现在这般一手遮天,但相爷自此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国仗了,到时您依旧是个一人下、万人上的位子。待将来我家娘娘的孩子出生,若是男孩便是太子,若是女孩那也是我大桐第一长公主。相爷再想一想,先不说如今的摄政王还有没有那个命把控皇权,摄政王世子如今可只有一个儿子,往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这其中的利弊,相爷该明白。”

女子唇枪舌剑,条理清晰,白颜渊三言两语便被说的软了态度。

沉默良久过后,才犹豫着说:“容我再思虑一番……”

南宫锦儿也没有非要如何的意思,闻言只淡淡说了句:“如此重要之事,相爷自当思虑纯属,但容我提醒一句,如今摄政王已经派了世子夫妇前往淮南。淮南一地刚刚平定,若是再出什么事,届时龙颜盛怒,我家娘娘可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一句话,听的白颜渊心里又是一紧。

“老夫明日便可想清楚。”

“这是最好。”

南宫锦儿最后朝人行了个浅浅地屈膝礼,在张德海的带领下离开。

回去的路上,张德海不住朝人伸大拇指:“锦儿姑娘好胆识,好魄力。”

南宫锦儿完成心底的大事,长长呼出一口气:“都是娘娘教的好。陛下、娘娘与姑姑他们研究了许久才想到的,我只是将事情转述罢了。还好,一切都如娘娘所料。相信用不了等到明日,今夜白相就能想清楚了。”

“是,咱们娘娘蕙质兰心……说起来,娘娘真是为陛下着想。”

南宫锦儿攥着锦囊的手也是一紧。

今日一早,她与张德海秘密去见了陛下,陛下将一块玉佩交到他们手上,说是白相生性多疑,为让他更快被说服,直接将陛下的名号搬出来,不怕白相不答应。

她二人又前往司天监将此事说与皇后娘娘听,却被对方反驳了。

当时,娘娘只沉默了一小会的功夫,便斩钉截铁地将此事拒绝了。

“不可,若此事以陛下的名义,白相就成了争夺皇权的功臣,日后他怕是要以这功劳自居,到时陛下恐又受高臣的限制。你们仍旧照原计划进行,以本宫的名义前去说服白相,他才永远都是带罪之身。陛下日后也可以此事将他轻易拿捏。锦儿,陛下的玉佩仍旧给你,但本宫希望你能将这玉佩完好地归还到陛下手中。”

娘娘当日如是说。

此时,月明星稀的夜里,南宫锦儿望着天上一轮圆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紧紧地捏紧了锦囊中的玉佩,声音轻轻地说:“真好,待陛下将娘娘从冷宫放出来,便可将这玉佩还给陛下了……陛下也可知晓娘娘一片真心。”

在宫中浸**十几年的大太监,也忍不住轻声感慨:“真好。”

【真好。】

【得一人如此相待,真好……】

难怪都道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移。(*注

他们不会相移的,对把。

作者有话说:

注:曲子《白头吟》

我改了最后一个字,不是错别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