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 在尴尬里吃完。

段长川只在开头被白素喂了一口,之后就自己拿着勺筷吃了。

喝过药后开始针灸。

九岁的小娃娃,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走起针来行云流水的。

段长川被玉生扎了两回, 几乎没了心里负担, 甚至还能同他对话:“朕今日是不是便可以沐浴了?”

昨天就没有沐浴,尤其还疼出一身的汗, 他觉得自己都臭了。

小童将最后一根针稳稳地扎进穴位, 点头:“可以的, 但是不可以时间太久, 也不要用太烫的水。我回去为陛下调配一些温补药材,届时放进浴桶, 陛下可以泡个药浴。”

而后点了柱药香,放到香炉里。

药材焚烧的清香味,顺着灰白的烟袅袅婷婷。

长乐连忙躬身为他收拾东西,问:“小先生可还有要叮嘱陛下的?今日阳光好, 陛下可否去屋外坐坐?”

“可以的, 下台阶时慢一些,注意不要摔倒就好。但是,只能在院里走一走, 不可以出去。”说完, 又严肃地朝段长川看过来:“陛下这几天不要再生气了,今日请着脉, 陛下身体里的气还有凝滞,陛下是不是又偷偷生气了?”

说话时, 整个小人都是气鼓鼓。

“都讲了的, 陛下不可以再生气, 为什么又气。陛下再这样不遵医嘱,玉生也要生气了。”

一个国家的皇帝,被一个九岁的小娃娃教训……

怎么看怎么没有面子,偏偏段长川确实生了气,一边对玉生心虚,一边对白素心虚,一句话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长乐连忙解围:“陛下也是身不由己。”

“玉生昨日就听院里的哥哥姐姐们讲了,太后娘娘觉得玉生年虽小,信不过,就叫了别人过来为陛下重新问诊。玉生年纪小,旁人信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若要叫人服气,也要靠累积的,每次被质疑,都是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机会。若是次次都顾着生气,反倒没有办法证明自己,那别人不是更加质疑了么,得不偿失的呀。”

年仅九岁的小朋友,在师父、师爷的庇护下长大,还未经受过人间俗世的洗礼,就像是一块干净莹透的璞玉。讲出的话虽天真,却自有一番哲理。

段长川一字不错地静静听着……

沉默片刻过后,忽得发出一声轻松的笑,说:“小先生说得对,朕受教了。”

小娃娃就同他摆摆手:“陛下不要客气,师父说了,病患的情绪也很重要的,要时时开解。心情好了,药效才更好。”

白素也跟着一同附和:“小先生说的是,本宫会照顾、开解陛下的。”

“嗯!是要好好开解的,陛下气滞有些重,心里堵太久啦。再堵下去,心脏也要出大问题的。”

白素转而笑着朝段长川望来。

凤目微挑,问他:“陛下可听见了?”

昨日才被气哭两回的段长川:……

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想拉拉被子,又记起自己身上还扎着针,只有最隐私的部位遮了一个保暖的毯子。

更尴尬了。

身上光溜溜也就算了,还要光溜溜地挨训……

【这两个人,好没有眼力劲!朕不要面子的吗!】

-

一炷香的时间飞快过去,玉生将针拔了,白素立刻为他盖上被子保暖。

小先生对这一套针显然极为宝贵,拔针之后一个个用干净的布擦拭几遍,之后才又放回专门放针的包里,妥帖地放到药箱专门的隔层里。

段长川看着玉生动作,忽然道:“朕还有一事相问。”

小童立刻抬头站直了:“啊?陛下请问。”

躺在**的少年,思量许久……之后才缓缓地说:“朕不知为何,忘记了许多事……不知此事可有解法?”

玉生脸上闪过几分茫然:“忘记许多事?失忆之事,诱因很多……有人撞到了头,会忘,也有人遇到伤心难过的事,睡一觉就都忘记了。所以……还要看陛下是因为什么忘记的。”

说到失忆的原因……

少年却又闭了口。

段长川既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完全恢复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想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能不能找回来。

毕竟,那样大的一包砒|霜,究竟如何消失的,自己又拿它做了什么……

这件事弄不清楚,就一直悬在心里,滋味总是不好受。

可是他要如何同玉生解释呢?

说他失忆,可能是因为吞食了毒药和灵魂穿越吗?这并不妥当。

所以,思虑许久,还是只能吐出一句:“朕不太记得……”

“啊……那,那玉生学艺不精,要等师父回来再做诊断了……不过,玉生会回去好好查医书的!陛下可不可以再说的明确一些?比如,是怎么发现自己失忆的,失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问到具体的细节,少年彻底没了言语。

最终还是长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陛下其实……不记得了。”

“啊……陛下不记得了?失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陛下没有印象……”

“有些难办呢……”

“是吧,洒家也觉得。”

说到最后,一大一小相互对视着,一起长长地叹出好大一口气。

眼看气氛又开始不对劲,白素连忙将二人打断:“要不还是等方太医回来再议吧,玉生这一上午也辛苦了,长乐先送他回去?”

小童挠挠头:“好吧……玉生回去再查一查,待明日为陛下请脉再仔细瞧瞧。”

后将药箱背起来,随长乐一同出了门。

-

房里没了外人,段长川干脆翻个身小眯起来。

待睡醒时,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看到。

阳光依旧透过窗棂照来,在窗边几寸的地方留下亮白的光。

桌上的香炉里,安神香正袅袅地冒着烟。

芍药的香气依旧在,每次呼吸都被安抚得服贴。

少年穿好衣衫,披了件衣服去了外殿。殿门刚一打开,便看见了坐在院落里的女人。

衣袍艳红,上绣着的金线凤凰,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

听到动静后,立刻回身朝他看来。

未闻声音,先看见对方弯起的眸。

“睡醒了?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她轻声问着,立刻放了手里的东西朝他走来。

少年摇摇头:“没有……朕很好,不必担心。”

而后好奇地朝她放在石桌上的东西看去:“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小东西。”她说。

后带着他去了桌边。

那是个很小巧的木雕,唔……像是一个被切开的管子。

他好奇地把两半管子扣到一起,隔着管子朝白素看去。

“是一个机关吗?还是什么东西?”

女人思考地托起腮,望向管子里的他,说:“嗯……算是个机关的一种吧。臣妾家乡的小孩子们常玩的东西,类似弹弓那种。”

少年立刻矜持地把东西放了回去。

分外端庄地坐好,理理自己的衣袍。

小声地抱怨:“朕才不是小孩子……”

说完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伺候的婢女和奴才们……而他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抱怨,像极了撒娇。

连忙清清嗓子,重新、大声地来一遍:“皇后有心,朕心领了。往后不必送如此孩童的东西。”

听见一声低低的、气音的笑,纵容地说:“好,那陛下容臣妾先将这个做完?日后,保证不再送了。”

“……随你便就是。”

说着,闪躲地垂了眸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双灼热的眼,依旧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连后颈都泛起微微的热。

直到身边又响起刀刻的声音,他这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才发觉:周围一群侍奉的人都在,唯独长乐和依满人没在。

“长乐呢?”

他问。

“你睡着时,他一直坐立不安的,去到处找东西了。”

“找东西……?他该不会还在找那包药吧……”

少年低声自语。

“应该是吧,我没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和我说。”

白素头也没抬地回。

这倒不是气话,每个利益团体都有自己的核心成员。而长乐,俨然是段长川这个团体里最最核心的那一个。

长乐的嘴越严,段长川就越安全。

但少年显然不这么觉得,一会动动屁股,一会又抠抠袖子……

动作大的,想忽略都不行。

女人放下手里的刻刀,无奈:“段长川,你是不是怕我不高兴?”

少年的动作果然一滞。

不等小朋友回话,白素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不告诉我,我才是要高兴。你知道为什么许多的为国效力的特工,一般都是独立完成任务,只在规定的地方凭口号传达信息,而从来不去认识他们的上线或者下线吗?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守住秘密,维护住最高层的核心力量。他不告诉我,挺好的。”

少年羞愧地抠着手指:“是朕……想岔了。”

白素抬手捏捏他的脸蛋,莞尔:“也没有,是陛下给了臣妾足够的信任,否则,臣妾定然会胡思乱想。”

“你……你也会胡思乱想吗?朕还以为……你不会来着。”

女人发出一声清浅的笑:“怎么不会。再如何理智,对在意的人、在意的事,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胡猜乱想。”

一句话,揉碎了想便是:你是我在意的人,也是我在意的事,所以我会失去理智,也会胡猜乱想。

段长川又记起昨日自己腹痛发作时,白素同他说过的话: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把你惹成了这样。】

那时的她慌乱到不知所措。

还有……自己将母后赶回凤玺宫后,Alpha握着他的手,落在他身上的那一滴眼泪。

霎那间,从心尖尖里,涌出一股暖流。

【原来,在朕未曾注意的时候,她便如此在意朕了啊……】

【怎么办,朕好像也越来越在意她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写到想写的节点……可是,已经十一点多了嘤,先发上来叭。

还是明天白天精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