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卯时。

段长川在生物钟之下悠悠转醒。

不同于自己在明圣殿睡,今日只觉得被窝格外的暖和……被褥软软的,整个人像是陷进一团棉花里似的。

好舒服……

睡的也好好。

刚睡醒、人还迷糊的少年, 眼睛都没睁开, 就小幅度地在被子里蹭了蹭。

正蹭着, 肩膀忽然被一只胳膊揽住……

下一秒,唇上附上一片温热。

耳侧响起熟悉的声音, 说:“乖, 别动……折腾的我一整晚都没睡好, 我再睡会儿。”

段长川:???

!!!

当即整个人从被窝里跳出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白素碰了他哪?嘴嘴嘴……嘴吗?

而且, 他为什么又在白素**!

刚睡醒的少年,直愣愣的坐在**, 半天都没有反应。

白素察觉到被窝一凉,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好像是啄了一下小朋友的嘴唇?

看这反应,应该受的刺激不小。

噗嗤。

不是说古代的皇帝都早慧, 年满十二三岁就被安排通房丫头了?怎么到了自家小朋友这里, 就纯情成这样?

白素心里忍笑,面上一本正经地道歉:“抱歉,臣妾方才没睡醒, 不小心冒犯了陛下, 陛下恕罪。”

然后先发制人,直接问他:“陛下怎么在臣妾**?臣妾记得临睡前, 你我是分床睡的。”

果然,话音落下, 坐在窗边的少年整个人都僵住。

白素看他不答话, 佯装疑惑地继续:“陛下该不会又梦游了吧?说起来, 上回梦游也是,三更半夜来找臣妾,臣妾还以为是青鹭宫有刺客。”

少年,人更僵了。

脸上憋的通红,却又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愣了许久,才留下一句:“夜……夜游是病,又不是朕可以控制的!”

后匆匆踩了木屐往门外走。

“皇后再睡一会吧,朕得准备去上朝了。”

门关上的瞬间,白素探头问:“陛下今晚还过来青鹭宫吗?”

听见一声斩钉截铁的:“不过来!”

留下一抹极淡的栀子香。

Alpha单臂拄在**,手指抚上自己的唇,放到鼻尖回味地闻了闻。

没有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底。

草长莺飞的日子,宫中柳絮飘飘洒洒,下雪似的。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蝶蜂飞舞。

空气里都漫着青草与花香。

人间最美,是如今盛京的天。

春闱会试之中突围而出的学子们,也终于进宫,到静和殿参与最后一场考试,并在殿里角逐出最终的三甲名额。

殿堂之上,安静的只能听见纸页翻动和落笔声。

龙袍加身的少年帝王就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摄政王、丞相分坐两侧。

负责此次春闱的两位主考官穿梭在学子之中,时不时便低头看看。

一篇策论,将决定这里每一位学子的一生。

一上午便结束了。

学子们纷纷退去,后便是为期两天的阅卷。

在三月的最后一日,放榜。

金灿灿的绸布,上加盖着帝王的玺章,一等前三甲的第一名,用墨色的字写着:

一甲进士及第

榜首:蔺青。

在三月的春闱,高中状元。

这是他曾对白素的承诺……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一袭明黄常服的少年,站在红砖青瓦的宫殿门口,久久地愣着。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雨幕。

细密的水珠在殿前的积水,砸出白花花的雾。

“陛下,您已经在这里看一个时辰了,这雨天水汽大,风又凉……当心寒气染了身子。”

长乐过来出声提醒。

少年这才怔怔地回神,问:“几时了?”

“回陛下,申时快过了,该准备准备去静和殿了。”

酉时三刻,此次金榜题名的学子们将在静和殿齐聚,参加宫中举办的晚宴。

届时摄政王段靖安、丞相白颜渊、王公贵族,朝中说得上名号的大臣,都将参与其中。

而段长川和白素,身为大桐的帝王与皇后,也要参加。

今夜,将是白素入宫之后,与蔺青的第一次碰面。

年少得志的状元,原本是要在这样一个场合,向当今的陛下要一个恩典,迎娶他放在心上多年的姑娘。

偏偏造化弄人……

昔日的有情人,转瞬坐上高位,成了帝王的妻。

而他自己,还在原来的路上奔走着,哪怕所有人告诉他,前面没有路了,还在默不作声地走着。

如今,距离终点一步之遥,他终于来到此处……

前路坍塌,天堑难跃。

今日、今晚,蔺青当如何自处?

白素要如何面对?

他自己呢……

“皇上……”

长乐见他不动,又一次催促。

段长川这才敛了烦闷的思绪,转身回房。

“为朕更衣吧。”

“是。”

-

晚宴在一片丝竹声中开始。

对蔺青中状元一事,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毕竟,四年前连会试都为过的人,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连中两元,纵观整个大桐的历史,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皇权争夺之下,是一场带着血泪的悲剧。

一手促成悲剧的摄政王和丞相二人缄默其口;段长川身为丑闻正中心的人,也默默选择了回避;而这场悲剧的两个主角,更不可能主动提起。

于是,这场暗潮汹涌的宴席,竟一路平静无波地进行了下去。

除了……

这位风光霁月的状元郎,眼睛总也控制不住地往首位之上、那抹艳红的身影上瞄。

酒,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

强烈的视线,随着宴会的进行,越发的不遮掩。

白素想忽略都不行。

赴宴之前,白素是准备对这位“自己”原来的情郎忽略到底的。毕竟他们两人的身份,如今已然成了这样,她表现的多冷漠都无可厚非。

哪成想,蔺青看她一眼……旁边的少年,那唇角就压的低一些。

看得出来的,越来越不高兴。

给他夹菜,不行……

悄悄在底下牵他的手,也不行。

哄不好了已经。

无奈,只能附到少年耳边,轻声说:“我去和蔺青最后说几句话,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同他见面,你别多想。”

意料之中,少年的情绪更低落了。

放在腿上的一双手,把衣袍都抓出了褶子。

但还是沉稳地开口,说:“去吧。”

白素无奈,把少年两只手都攥到手掌心:“这件事总要说清楚,你日后不是还要同他一起谋事?若是有隔阂,怎么谋事?心结越是结着,就越死。”

“朕不觉得你同他说清楚,便没了隔阂……朕夺了他的妻,这不是说一说就能释然的误会。”

“还记得那日你在凉亭,和我说过的吗?”白素问:“你说,你也不想的,对吗?段长川,你是一个受害者,不是加害者,别以加害者的身份去贬低自己。你看看白颜渊,你再看看段靖安,那才是罪魁祸首。别替不相干的人背负任何事。”

少年握着她的手一紧……

迟迟没有说话。

青涩、稀薄的信息素,从后颈浅浅地溢出来。

清晰的信息,刹那间便传到了脑海:

【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好……】

白素心下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下……

她的Omega,在无意识地依赖她。

这依赖,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就出去一小会,说完就回来了,保证不会太久。你若是不信,可以在心里数数,数到一百我肯定就回来了。数到一百我回不来,就罚我每天去明圣殿门口扫地,好不好?”

使尽浑身解数,少年才终于将她松开。

侧身端坐回去,佯装不在意地理理被他抓皱的衣袍。

“谁要你扫地了,扫的又不干净。”

依旧口是心非的可爱。

白素弯弯唇角:“那臣妾出去了?”

“早些回来,宴会快要结束了。”

“好。”

……

-

静和殿外。

一袭红衣的女人,单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灯笼映照的宫墙之下。

雨水打在灯笼里的烛火,地面影影绰绰。

待到转入一处僻静的小路,这才站定回身。

一袭素色衣袍的书生,走在青石阶铺就的宫路上,步履艰难地过来。

“蔺青。”

待到书生走近了,白素淡淡开口。

那人怔了怔,眼睛自下而上地将她来回打量。

白素是存了心思让他死心的,这会也便大大方方地由着他看。

许久之后,面前的人终于肯定地开口:“你不是素素。”

后,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渐渐映出光来。

就像是沙漠之中快要渴水而死的人,望见眼前一处巨大的湖泊;

像一个得了绝症等死的人,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眼前人的眼里,是如狂般的欣喜。

“素素她,没有嫁进宫是不是?她在何处,还请娘娘告知学生……”

他说着,双手拱于胸前,同她鞠了个深深的躬:“学生诠才末学,但日后定当殚精竭虑,一心效力于陛下与娘娘。素素是学生心爱之人,求娘娘与陛下成全。”

雨骤然大了。

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

空气,却安静的可怕。

蔺青弯腰许久都未能听到回应,疑惑地起身。

“……娘娘?”

他问。

一声低低的叹息自衣衫华贵的女子口中叹出……

而后,那人便缓缓地将衣袖抻起,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腕。

腕上,是两道长长的、无比狰狞的疤。

“抱歉……你说的对,我不是她。但我也是她……”

她是她,身体是她。

她又不是她,这身体的灵魂已经换作了另一人。

所以,她是她,也不是她。

蔺青望着这一双熟悉的手……

右手食指的指肚上,是她手上最大的茧子。因为她说过,她的庭院无人打扫,就只能每日自己来扫,她又特别喜欢那一处用力,时间久了,就长了一颗好大好大的茧……

左手的手腕内侧,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她说,有次走在街上,有位算命的老先生说,这处有痣命不好的,须得化解才行,不然要一辈子命苦了。可是她手上没有钱……她笑着说:“可见那先生算的也是不准的,不然哪里会遇见蔺公子呢?”

她说:遇见蔺公子就很好了,我的命一定不差的。

她说:木之,都好起来的,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要信我啊,你看我,以前过的很不好的,现在也好起来了呀。

彼时,她脸上的笑,至今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可如今,蔺青看着这腕上两道长达一指的疤,只觉得一声轰隆隆的雷,伴着倾盆的雨,自天际劈下。

刹那间,他的世界地动山摇。

“抱歉,我确实不是她。”

身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漠然地陈述。

将衣袖掩了回去。

看着那两条疤,渐渐小消失在视野里……

在集会之中侃侃而谈、风光霁月,在金榜榜首、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这一刻像是疯了一般,叫出一声绝望的:“别……”

后拉起白素的胳膊,死死箍住。

“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好……”

“求求你……”

“娘娘……学生求求你……”

白素深深地闭了闭眼。

后冷静地将手抽了回来。

“状元郎,请自重。我已不是你的白素,我是……”

话说到一半,目光掠过巷尾一截明黄色的衣。

顿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段长川……

他何时来的?

来多久了?又听了多久?

而对方似乎也才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明黄的衣角一闪而逝。

巷尾的地方,遥遥的传来长乐的惊呼:

“陛下,陛下!您别跑了!太医说您现在不能跑!”

“陛下,您慢一点,奴才这伞跟不上您啊……陛下!”

段长川在跑……

段长川连伞都没有撑!

一想到自家怀了孕的Omega,正在外面淋雨,白素再也顾不得体面,拎起长长的衣摆,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

转过巷尾,进了大路,一眼便看到了急匆匆奔走的人。

举着伞的小太监,一路跟在后头。

白素手上的伞“啪”地扔到地上,朝着那人奔去。

“陛下!”

“你停下!”

“段长川,别跑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追。

也幸好,少年怀孕之后体力大不如前,很快便被她拉住。

“段长川,你跑什么,身子跑坏了怎么办?”

少年全身都淋在雨里,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冻得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是通红的。

“你说,数到一百你就回来的……可是朕数到了两百……”

“朕数到两百,你也没有回来……”

少年望着她,嘴唇都在发着抖。

颤着声音问她:“白素,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后来……

白素:陛下想要选妃?

段长川:朕……朕还没有选……

“选四个?”

“没……没有,一个都没有的……你放过朕……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