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这天下午童建军来了，直接做到社区张书记的办公桌前。童建军是南海街道的一个委员，排名在木春宇之后，负责这次拆迁工作中的评估公司选择与安排。
童建军说：“张孜然（社区张书记），听评估公司的人说，你对他们直接都吼起来啦？”
“他们明明说下午十二个组，结果刚才走了一半人，现在工作都推不动了。”社区张书记不高兴了。
“是我让那一半人去开会的，”童建军说：“剩下的一半人六个组，还干不过来吗？”
“那干得慢了，”社区张书记皱着眉头道：“我们还指着尽快找漏完，好拿名次呢？”说着话，对童建军打了一个“请君离开”的手势。
童建军环视了一下屋里，屋里除了一名老农民，还有来自区安监局的杨小强。
许是童建军觉得在区委领导（他把联络员杨小强也看作是区委领导）面前发火不合适，就尽可能压制自己内心的不满，出了社区张书记的门。
可是仅仅过了五分钟，他又推门进来了，“我就跟你说五分钟的话。”
社区张书记不理他，还是打了那个“请君离开”的手势。
童建军叹了一口粗气，摔门而出。
杨小强也紧跟着起身，出去。
童建军随即进入社区张影主任办公室，对着社区张主任不高兴道：“你们社区的官当到头了是不是，当着区委领导的面，两次让我出去。”
童建军所指的区委领导，就是跟在他身后的杨小强。
“怎么啦？”社区张影主任一头雾水。
“就今天下午，我找人召集评估公司的人开会，从咱社区抽走了几个人，你们张孜然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着评估公司的人骂战。我呼呼过来了，他可倒好，两次让我出去。你们是官当到头了吗？”
“他不能代表我。”社区张主任赶紧给童建军泡上茶水，递到童建军跟前，“你先喝点水，消消气。”
杨小强也在一旁圆场道：“张书记的屋里还有其他人，可能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活。”
“他屋里不就还有一个老头吗？”童建军继续生气道：“评估找漏慢一点有什么关系，只要一次性找漏齐全让老百姓满意不就行了？你看你们张孜然在那里急的，火都奔着我这边来了。”
“他并不能代表我。”社区张主任继续说着这句话。
显然社区张主任是想讨童建军欢心的。
“还有你们那个街道包社区干部古思，还给我打电话，说‘童主任啊，多给我们社区加加人吧，要不然评估找漏慢了，我们好没面子啊！’评估找漏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吗？”童建军说：“评估找漏太快了是什么好事吗，又有漏项没找全怎么办？这次找漏咱就是要慢一点，质量高一点，确保一次性找漏齐全，而不是再返工。”
杨小强在一边听着，觉得童建军说的这段话有道理。古思确实是有些心急了，评估找漏慢一点不要紧，可千万别再返工了。不然非但时间成本高昂，而且老百姓会逐渐对评估公司乃至对政府失去信心，不相信这家评估公司能把评估工作做好，不相信政府能组织好这次拆迁改造。
然后社区张主任就开始向童建军请教一个棘手问题，他是这么请教的：“现在村里有一些应拆未拆房的问题很棘手。怎么说呢，就是新建或者迁建房子的农民当中，有的把老房子拆了，有的没拆老房子。没拆老房子的这批人呢，就想新房子老房子都参与评估都拿拆迁补助，拿双份钱，所以拼命来找。而拆了老房子的人呢，要求没拆的与他们一视同仁，都只拿一份补助，他们当初是听村里的话把老房子给拆了，凭什么那些不听村里话的不拆老房子的人拿得比他们多？所以也拼命来找。现在两面都来找，两面都不好得罪，两手都是刺猬，不好碰。”
“谁让你们把这种情况定义为应拆未拆房的？”童建军说：“你定义为应拆未拆房，事情就不好解决了，你不是逼着那些人去做钉子户吗？按照拆迁补助政策，应拆未拆房是一分钱拆迁补助没有，这是一套房百八十万的拆迁补助啊，你这么做，他们能乐意？”
社区张主任陷入沉默。
童建军继续说道：“不要称呼它们为应拆未拆房，要把这种称谓改为问题房。问题房嘛，就有解决的可能了。”然后他看向杨小强，眼睛一眨一眨的，“到最后，实在不行，为了签约率100%……也就这么地了吧。”
杨小强听得清楚看得明白，童建军明显地是想护着这些应拆未拆房的户主，也许是因为童建军确实想要保证签约率100%从而做些让步，也许是因为潜规则（收了这些户主的东西或钱等等）。
这真的是原则问题。应拆的房子它本身就应该去拆，你不拆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现在你非但不拆，反而要给他们拆迁补助，你让那些应拆且已经去拆了的户主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即便官场有黑暗，也不能太黑了吧，就为了签约率？
但是尽管觉得不合适，尽管觉得明显有失公平，但杨小强还是觉得搞不好应拆未拆房最终还是会像童建军说的那样去解决。因为区委吴江书记一直在催逼拆迁，吴书记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就是想要各个社区的签约率尽快地达到100%。在吴书记这个大人物的重压之下，底下哪个官员敢不为了提高签约率而拼命？而要签约率达到100%，那就得所有应拆未拆房的户主们都要签字，你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就想让他们签字，可能吗？这已经不是可以劝动人家牺牲奉献的时代了，现在的时代讲究市场经济，有钱才好使。人家就要多拿这份拆迁补助，你怎么办？
杨小强进政府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多少知道一些政府机关的根底。不了解中国的人，还真的以为街道领导战区司令是什么说话算话的大人物呢。他们的拆迁改造的权力又是哪里来的他们不对权力来源负责行吗你想请赵局长坚持原则从而导致吴书记的拆迁计划拖延，赵局长哪里有这个自由？
杨小强知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唱来唱去当然还是自己那首歌。莫说是自己一个小小的联络员，就是战区司令赵局长，他入了局，也得按规则办事，否则就要出局。要赵局长出局就是要他下地狱，你说赵局长会干吗拆迁改造一切都要以吴江书记的意思为主，吴书记要求签约率100%，你敢忤逆？那怎么可能？
是，对那些应拆已拆了的户主们来说，如果发现应拆未拆的户主们能拿两份拆迁补助，他们当然会心里不平衡，早知道这样，他们当初也都不拆了。凭良心呢，政府是应该为他们保证公平，可是保证公平也需要具体的官员来做，哪个官员来确保公平？吴书记拆迁签约率100%的任务就在那压着，高新区之内，谁敢不为此努力？其实想想他们来找社区张主任时讲的话，句句都在理上，句句都带感情，杨小强在心底也很支持他们的观点。可是在不在理上要看谁来讲这个理，换一个人就完全是另一种讲法了，关键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话语权，杨小强也没有话语权，高新区之内只有吴江书记有真正的话语权，那些思想方向跟吴书记保持一致的人有部分的话语权，比如这个童建军。童建军让应拆未拆房变成问题房然后再逐步全让他们签约的观点有助于签约率100%，遂了吴江书记的意。
杨小强如果在应拆未拆房的处理上坚持原则了，那必然会得罪童建军得罪吴江书记乃至得罪他苦心跟随的赵局长（赵局长必然跟随吴书记，不知道该怎么战队，还当得了局长？）；如果在应拆未拆房的处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童建军等人去折腾了，就必然和童建军他们一起，得罪了那些应拆已拆的老实老百姓。反正要得罪一头，总不能得罪大头吧。如果有人能给你一切，又有人一切都不能给你，你说要你凭着良心就站在后面这个人的立场上，那可能吗？要杨小强得罪区委吴江书记得罪赵局长，怎么可能？他坚持原则，自己赔进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没意义吧。再说要一个人为了别人把自己赔了也不合人情吧。
杨小强把事情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只能间接把这批应拆已拆房的户主们得罪了。这些户主们的确是老实听话的老百姓们，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赵局长一直缩在后面置身事外呢？杨小强要有未来，是公正在时间的路口等待吗？那还不得靠赵局长吴江书记等人的培养提携？饮水思源，杨小强该怎么处事，该对谁负责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决定之后又觉得这事根本就不用想，想也好，不想也好，做都只能那样做。谁违反游戏规则，谁就出局。出了局怎么办？杨小强想都不敢去想。
于是在童建军的眨眼面前，杨小强没做任何的表情变化。其实这时候沉默就是默认，童建军见杨小强这个区里安排的联络员同志都不持异议，就更加坚定他自己的主张，并要求社区张主任把自己的主张贯彻下去。
张主任当然乐得上级领导有明确的指示了，两手都是刺猬，他总得顾一头得罪另一头。那么大体的思路框架就已经搭出来了：先正常走程序，等到签约的那一步，那时先让大部分老百姓签约，等到最后的时候，再给这些应拆未拆房的户主们操作一下，最终达到签约率100%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