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章,我们只要对政治社会的历史稍加回顾,就会有力地说明政治制度的影响范围。

人类的历史无非是一部犯罪史,这是一种古已有之的说法。对人类而言,社会这一形式之所以可取,是由于它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增进我们的福利。如果我们考察一下政治社会存在以前我们所知道的人类,那就不能不产生一种伤感的情绪。虽然社会的主要功能是满足我们的需求,为大家提供便利,但它实现这个目的程度很不够。虚弱、疾病、残废和死亡仍然是我们的威胁,饥馑毁灭着成千人,瘟疫夺走了上万生命。痛苦披着各种伪装不断侵扰着人类,使我们日复一日地在无力和不满中挣扎,尽情欢乐只是一位稀客——--一位驻足片刻的稀客。

但是,虽然从物质世界的结构中产生的弊害既不不轻微也不少见,然而政治社会的历史充分表明:在所有物种中,人类是其自身最难以应对的大敌。在他设计出来的各种毁灭和折磨他同类的方法当中,战争是最为可怕的。在造成许多轻微的伤害和进行各种分散的犯罪之后,他进而设计出这种使国家成为废墟、使世界人口变得稀少的计划。人使用这个杀人的手段来夺取自己弟兄的生命;他挖空心思来发明巧妙的杀人方法;他洋洋得意地去实现他可怕的目的;片刻之间,成批的具有卓越才能的人被一扫而光;或者在痛苦和无人理睬的情况下慢慢死去,受尽一切折磨躯体的苦痛。

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啊!我们在看到战争的罪恶以后,还能不能找这样的理由来宽慰自己呢?说它很少发生或人们采取这种人类社会的最后手段是有其不得已的有力理由的?我们现在就分别研究一下。

迄今为止,战争一直被认为是同政治制度分不开的。最早的时代记载是征服者和英雄们的历史,如Bacchus,Sesostris,Semiramis和Cyrus。这些君主统率着百大军,摧毁了不计其数的城池,但仅有一小撮残部得以返还故里,其他将士都被疾病磨难、颠沛流离夺去了生命。此外,君主们给他们所征讨的国家带来的危害和死亡自然不比他们本国人民所遭受到的轻。

自人类有了精确的历史记载以来,我们马上看到了四个强大的君主国家,看到了用流血、暴力和屠杀来奴役人类的四个成功的计划:冈比西斯远征埃及、大流士远征塞西亚和薛西斯远征希腊,这几次征讨由于所造成的后果过于悲惨而几乎使人难以相信。同样,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牺牲了不计其数的生命,凯撒的不朽也是用一百二十万将士的鲜血和头颅换来的。

从所发动的战争和对战争坚定不移的态度这两方面看,罗马人确实可以被封为第一流的人类毁灭者。他们在意大利的战争持续了四百多年;为争霸权,又和迦太基人打了近二百年。米特拉达梯战争开始于本都(位于小亚细亚)国王残杀十五万罗马人,而仅在三次战役中,那位东方君主就损失了五十万人。他凶猛的征服者苏拉紧接着就在本国发动了内战,他和马里乌斯间的争斗伴随着毫无人道和不知羞耻的互相攻讦、诛戮和谋杀。最终,罗马自食其连年征战和内讧的恶果,很快就被其他民族所攻溃,从此开始了长达三百年的外族入侵史:哥特人、汪达尔人、东哥特人、匈奴人以及数不尽的野蛮游牧部落都曾**践踏过这个曾经辉煌的国度。

我不准备详述穆罕默德的胜利进军和查理曼大帝的以宗教为口实的征讨,也不去列举讨伐异教徒的多次十字军东征、帖木儿成吉斯汗和奥朗布的开疆拓土以及西班牙人在新大陆的大规模屠杀。我们不妨先来观察一下欧洲——这个得天独厚的、最为文明的世界四分之一隅,看看欧洲大陆上那些被公认为最进步的文明之国吧。

法国为了萨利克继承法(the Salic Law)的问题和金雀花王朝的要求而被长达一个世纪的连年征战所**。这一争端刚刚停止,紧接着就发生了宗教战争。关于这些战争,我们可以从罗国尔的围攻中得到一些概念,在那里有一万五千人被围困,一万一千人由于饥饿和痛苦而死亡;也可以从圣巴塞洛缪的大屠杀得到一些概念,在那个事件中被杀死的人多达四万。这一争端刚被亨利四世平息,争夺奥地利王室中优势的德国三十年战争又继之而起,其后又是路易十四的军事活动。

在英格兰,克雷西和阿巾库尔战争后,紧接着发生了约克和兰卡斯特之间的内战,不久,又爆发了查理一世与议会之战。在革命刚刚解决了宪法问题以后,我们又在大陆的广阔战场上参与了威廉国王、马尔伯勒大公、玛丽亚·赛里萨和普鲁士国王的敌对行动。

在大多数情况下,发动内战的借口究竟是什么呢?一个有理性的人怎么会为了究竟让亨利六世还是爱德华四世称王英格兰的问题而自寻烦恼呢?英国人为什么会因自己的国家成为了法兰西的附庸而理直气壮地剑拔弩张呢?而如果金雀花王朝的野心实现,那就必然是这种结果。我们一开始因为不愿意那位骄傲的玛丽亚·赛里萨过一种君权被削弱的生活或是一种庶民身分的生活而打了八年仗,以后又为了支持那个曾经利用她的无依无靠处境而欺负过她的海盗又打了八年仗,还有什么能比看到我们这些作为更加可悲的呢?

关于发动战争常见的借口,斯威夫特做了绝妙的描绘。“有时,两个国君之间的纷争就是为了决定究竟谁更有权拥有一块实际上他们俩都没权拥有的领地;有时,一个国君对另外一个国君挑起争端,是由于害怕对方先向他挑起争端;有时,对手太强会引发战争;但有时,对手太弱也会招来战火;有时,我们的邻人要得到我们的东西,或者他们有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双方就会开战,直到一方占有了另一方的财产才算了事。当一国被饥荒、瘟疫所耗或被内讧所困时,向它发动战争的话,其理由是充分的;当邻国的某地对我国有利或更能使我国领土浑然一体的话,我们若发动战争,那就是正当的。如果一个国王对一个贫穷且无知的民族开战的话,他可以自觉合理地杀死一半,奴役一半,以便教化愚民,改变他们野蛮的生活方式。还有,当一国向另一国求援解困时,援助者在赶走入侵者后,把它解救的人杀死、囚禁或流放的做法实在能够体现其高尚的王者风范。”

如果我们把目光从国家的外交策略转向其内政纲领,我们也不会看到尽如人意的更大的理性。为数众多的人忍受着可悲的贫困,并在失望和痛苦的怂恿下,不断向他们貌似些许幸运的邻人们实施暴力。更可悲的是镇压这种暴力行为、维护社会秩序及和平的唯一方法就是惩罚!鞭子、斧头、绞刑架、地牢、铁链和枷锁是“规劝”人们遵纪守法最有效的方法,是对他们进行理性教育的公认手段。事实上,没什么比这些用来折磨人的刑具更能体现人类的聪明才智了。千百下的鞭笞无情地落在手无寸铁的可怜人背上,还有专门打脚掌的杖笞、残忍的肢解、断骨、钉十字架、刺桩以及把海盗放逐在伏尔加河上飘流的方式等等,这些仅仅是“刑法录”上的一小部分!当疯狂的达米安斯企图刺杀法王路易十五的计划失败后,解剖委员会全体成员被传唤来一起商讨:如何才能使一个人受到时间最长和花样最多的痛苦之后再死去。年复一年,成百的受害者牺牲在政治和律法的圣坛上。

除此以外,还有盛行在地球上十分之九的地区的一种专制政体!正如洛克所言:这是一种完全“卑鄙不堪”的政权,“它们远比无政府主义更应受到抨击和蔑视”。

当然,任何客观地考察这一问题的人都会感到有必要停下来深思一下:人们是否有必要这样**同类?现有的制度是否就是人类所能想到的自我保护的最佳方法?他将会变得茫然不知:究竟是人类所遭受的痛苦可悲,还是造成这些痛苦的人性堕落更可悲?如果这是人们不可改变的天性,那么体现人类生物优越性的理性更应被看成一种缺陷,而不是一种实质上的好处;我们不该不去哀叹:在某些方面人是万物之灵,但在很多更重要的方面,我们注定永远比禽兽还要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