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刚停了没几日, 便又下了场大雪。
虽不如先前那般下得久,但也下了一天一夜。百姓们本以为这下能过个好年了, 哪知大雪刚过没多久, 城里城外生病的人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家中只要有一人生病,不出两日,这一户人家每个人都跟着病了。
城里城外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每一个医馆皆人满为患。
一开始医治的大多是因大雪压倒房屋后被砸伤的百姓, 后来渐渐的,伤寒的患者便多了起来。
大部分病患皆面露潮红身有高热, 四肢酸痛无力,喉咙干涩, 头目皆痛。
韩微第一次同师叔祖碰见这样的病人时, 只以为是大雪天受了寒, 可没想到每一个看似受寒的病人皆这样的症状。
给一个新入医馆的受寒病人扎完针, 韩微快步走入里间。
为了方便医治病人, 观其面色, 她早已摘了幂篱,只用一层深色的纱帘遮面,露出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来。
“师叔祖。”韩微轻喊了一声。
杜泽正站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前寻着医书, 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见韩微想摘了纱帘说话,当即喝道:“将纱帘戴好, 净手。”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于严肃, 他顿了顿又说道:“找我什么事?”
他答应过圣上, 带韩微出来必得护她周全。
这面纱本是素色, 只是被药泡上七天才变成了这般深色, 可抵御时疫及其他传染病症。
“我觉得这些病人的症状有些不对。”韩微沉吟片刻, 将自己心中疑虑说了出来,“这些受寒病人,我担心他们是……”
“瘟疫。”
杜泽面容严肃,肯定道:“你没猜错。《周礼》言‘四时皆有疠疾’,我查阅了前些年长安城内冬日时节的气候,皆未又如此大雪,也未如此寒冷过。非时之气可生疫。”
韩微没想到,竟然真是瘟疫!
瘟疫蔓延速度飞快,且普通伤寒治法绝对无法治好瘟疫。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帮助灾民了,患有瘟疫之人需得隔绝外界,她若是仅依医馆名义,此事施展难度极大。
她需得将这事告诉圣上。
韩微脸色沉沉,眼中满是忧虑:“今日‘伤寒’的百姓还在医馆中,然而百姓患病本就情绪焦躁低落,若是同他们说是瘟疫须得隔绝起来,怕是会引起百姓骚乱。”
“此次虽是瘟疫,却不严重,”杜泽说道,“如今不过是初期,控制得当并不会引**乱。且除夕将至,百姓也都留家团聚……这些事,就交给圣上担忧好了。”
杜泽将笔递给韩微:“你既已知这是瘟疫,可有解法?”
韩微点头:“是有一要方,只是还需师叔祖确认。”
她将所用药材用量一一写下:“我观其病症及脉象,看似虚证却为实症,用药需得温和调理,不可激进,否则只能解表而不能解里。”
杜泽细细端详韩微写的药方,欣慰道:“不错,这正是我所想的方子。先将这药方给医馆内的人服下吧,再同人说说。”
他游医多年,瘟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来医馆遇到第一批病人时,他便发现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至今才完全确认。
长安城这场瘟疫,只需不与病患共用杯盏碗筷便不会被传染。
“至于隔绝外界一事,”杜泽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屋外,“圣上很快便会处理。”
韩微在医馆内已待了三日,看了不知道多少个病患,本想着再过两日便回宫,可没想到竟会碰上瘟疫。
如今她不能回去,也不敢回去。
当天下午,官府的人就将各个医馆都围了起来,并张贴了告示,得伤寒者暂不允归家,医馆内的所有人暂不允归家,直至病好。
*
王贵妃尚未来得及行动,就听闻长安城内可能起瘟疫了,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韩微竟然出宫治病救人去了!
她惊诧地停下了梳妆的动作。“私自出宫?”
“不是,”楚婉仪摇头道,“是圣上亲口允下的。”
后宫妃嫔一旦入宫后,出宫手续繁琐,基本没有出宫的先例。而如今外头这形势,圣上竟敢让韩微出宫?
还允韩微去做那低贱伺候人的活儿。
楚婉仪心中满是浓浓的轻蔑之意,抬头看向王贵妃的时候却换成了一副欣羡的表情:“圣上对熙妃娘娘可真好啊,算起来到如今,都允她出宫三四日了。”
“圣上对娘娘您情根深重,若是您提出想出宫,圣上必定应得更快!”
王贵妃面色一僵,她也曾求过多次圣上让她出宫,然而圣上从来都是置之不理,从未应带过她请求。
楚婉仪这句话无非是往她心中捅刀子,偏偏她还不能拔出来告诉大家圣上从未允诺过她此事,她面子上挂不住。
“她还去治病,她能有什么本事?”王贵妃抚着手上艳丽的蔻丹,眼神却十分狠毒,“说不定都要死在瘟疫之下!”
“娘娘此言差矣。”楚婉仪停顿了几秒,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她真懂医术……又或者是运气好治好了病人,那名心所向便会是熙妃。”
“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熙妃很快就会变成熙贵妃。”
“闭嘴!”王贵妃厉声道,“她凭什么!”
若是韩微封贵妃,又有封号那她便是低人一等,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楚婉仪见王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气得不行,她心中得意,面上却十分为贵妃忧虑的样子:“娘娘不必为此事烦心。”
王贵妃瞥了她一眼,深呼吸吐出口浊气,这才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楚婉仪浅浅笑了,眼中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这次,她要让韩微被百姓厌恶,要让她知道自己不配坐上妃位,不配住在离圣上乾和殿最近的长乐宫中。
*
蒋氏医馆就开在同仁医馆对面,同仁医馆在长安城内开了十几年,积累的名声远胜于刚开的蒋氏医馆。
不少‘伤寒’病患见同仁医馆里实在是人太多,队伍过长,也不知何时才能轮到自己,这才选择去了蒋氏医馆。
哪知过来几天,病也没见好,头依旧疼得厉害,甚至不允许人走了!
蒋氏医馆的大堂内停留了好些人,皆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外头,正门外站了不少侍卫,每个人腰间都跨着刀,将普通老百姓看得人心惶惶,怒气与不满只能在心里慢慢积累。
一开始对面的同仁医馆也无人进出,然而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就在被官兵围堵的第二日清晨,同仁医馆竟渐渐有人走了出来。
有胆大的,当即就扒在门框上仔细地往外看。
从蒋氏医馆走出来的人,各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丝毫没有病态,仿佛没生过病一样。
“那不是卖包子的李包子吗?我记得他也得了伤寒,为何如今看着如此康健?难道没生病?”
“不可能,他跟我一道来看病的,只不过他去了同仁医馆。”
“啊?难道说同仁医馆已经将他身上的伤寒治好了?”
“这才一日不到!”
“同仁医馆内有李济世李大夫坐镇!听闻李大夫妙手回春,任何难症到了他手里都会变成轻症,原来是真的!”
“我好后悔,早知今日,就算同仁医馆人再多,我也要在那儿排着!”
“我看这蒋氏医馆的大夫就是个庸医,根本不会看病!”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语气格外愤慨,一下子就将百姓们的怒火给点燃了。
“就是就是!若不是庸医,为何同仁医馆里的人已经能回家,我们伤寒还没好!”
吃了两日药,四肢酸软虽缓解了些,但依旧胸闷头疼。百姓们被关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里,耐心逐渐消耗,这句话就仿佛将火把扔到了油堆里,瞬间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庸医!庸医!”一个脊背佝偻、皮肤黝黑的庄稼汉用力地用自己手上的扁担瞧了瞧地。
众人一听,也跟着高喊起来。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砸椅子的,韩微本在屋里看着药童熬药,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哪知她刚掀开帘子,就有人将药屉扔了过来。
药屉里存着的朱砂粉末朝韩微迎面扑来,朱砂可治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然而却不能直直入眼。
若是这暗红色的粉末飞入眼中,定会使双目失明。
韩微来不及躲闪,只能匆忙抬起手,用广袖遮掩。
朝雨吓了一跳,没想到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做乱。
她连忙拉过韩微,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熙妃不被朱砂撒到。
然而朱砂粉质极细,朝雨动作再快,还是有不少朱砂沾上了韩微的衣袖。
她今日穿着浅碧色的衣裙,朱砂一旦沾上,那暗红色便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你这女娃娃!年纪轻轻本事没有,竟还敢随意开药,害得我们留在这儿!”那庄稼汉挤出人群,愤怒至极,抬手就想将扁担砸过去。
可这扁担刚抬起来,尚未落下,便被人挡住。
韩微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板着脸的高大男子,手握着扁担一头,看上去只不过是轻轻一用力,那庄稼汉便随着扁担一同跌到了别处。
大堂内闹事打砸的人见到这动静,下意识地停下了手。
他一言不发地挡在韩微跟前,可脸上的表情与冷漠至极的眼神无一不彰显着他的深意——若是再敢动手,下场只会更惨。
韩微接过朝雨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眼睛。
还好她躲闪及时,眼睛里并没有飞进朱砂。
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男子,韩微心中轻颤。
这人……她曾经在农庄时见过,是圣上的贴身暗卫。
作者有话说:
果然人不能立flag……实在是对不起大家(跪)发红包补偿一下,以后决定只说个第二天更不更新的预告(哭)
明天会更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