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微回到长乐宫的时候, 杜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与杜泽一同等她的还有满屋子的繁华炫目的珍宝,华阳宫的正殿在珍宝的映照下变得璀璨生辉。

熙妃娘娘没有回来, 长乐宫的宫人也不敢自作主张直接将其放入库房之中, 依照规矩,还需熙妃娘娘亲眼过目了礼单之后,才能处置。

而如今, 这长长的礼单被杜泽拿在手中, 他一边吃着桌上的糕点,一边上下翻看:“熙妃娘娘, 这些东西里单拿出去一个,就可值普通百姓过上一辈子。”

“怪不得大家都想要与皇亲贵族结亲。”他调侃道, “太后如此大手笔, 你就是现在跟我走, 这些也够我们用一辈子的了。”

韩微失笑,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一贯沉稳的朝雨板着脸, 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还请杜太医慎言,熙妃娘娘是不会同你走的。”

杜泽扬眉:“你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朝雨立刻冷下脸。

韩微见局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赶紧打断:“朝雨,帮我换个暖炉来吧。”

朝雨低头应是,出门前还用力地瞪了眼杜泽。

杜泽:“………”

韩微掩唇轻笑:“师叔祖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话了, 朝雨会当真的。”

杜泽但凡寻着机会就想撺掇她离开, 偶然一次被朝雨听到了, 朝雨立刻急得不得了, 生怕韩微一口应下, 当夜就不见了人影。

朝雨当晚守夜时一刻都不敢闭眼, 第二日伺候韩微时,眼下乌青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将韩微吓了一跳。

偏偏杜泽还喜欢与她对着干,一来二去的,俩人之间就这样不对付了起来。

杜泽每次过来,总会呛朝雨几句,

“我可没说笑。”杜泽甩甩手,语气十分随意,“你若真想跟我走,这皇城还拦不住我们。”

“只不过,如今外头局势……”他话说到一半,思及什么又停下没说,顿了顿,装作思忖了会儿才继续开口道,“前几日让你看的那几个医案看了吗?”

韩微:“已记下了。”

杜泽当即便考校了几句,韩微皆能对答如流。

朝雨手捧着暖炉走进来递给韩微,待韩微答完了,这才问道:“娘娘,这屋里的赏赐?”

“先不放库房。”韩微将礼单又交给了杜泽,“师叔祖,这几日雪下得大,就连皇城中都有几处屋子被压倒,更别说城中郊外的普通百姓。你可否帮我将这些东西转化成米粥衣物等送给民众?”

杜泽讶异:“你不要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属实珍贵,他第一眼看去时都挪不开眼。

韩微摇摇头,她如今宫中已有很多珍宝摆件,先前大夫人给了她一堆的地契房契,圣上虽贬了父亲,却没收回那些产业,升位后又是各种赏赐,她用不到这些。

这些与其留着观看把玩,不如换成更有用处的东西,拿到需要用的地方去。

杜泽见韩微表情不似作假,也正了正色。“你有心了。”

行医多年,也曾试过收几个徒弟,只是那些人中略有才智的不肯花工夫,肯花功夫的又有些愚钝。

韩微这孩子既聪明又肯努力,如今欠缺的就是实练。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教人,那便不能教出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

“你猜的没错,这场大雪来得猛又来得久,城外不少农庄都被压倒了,受伤的民众不少,还有些不知何由而腹痛剧烈的病人。

”杜泽提议,“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生病之人剧增,城中不少医馆都人手不够。你若真想帮助百姓,不若随我出宫,一同去治病救人。”

韩微惊喜道:“我可以治病救人了?”

杜泽笑着说:“立刻上手肯定不行,先跟在我身边,等适应了再上手不迟。”

韩微羞赧一笑,脸颊微红,刚想点头却突然想起来:“我、我如今身处后宫,出宫一事格外繁杂。不一定能出宫。”

曾经母亲嫁妆被给了嫡姐时,她就生了想出宫的念头。

其中道道关卡多不说,就连入宫多年的良妃德妃等人也不能轻易出宫。

她如今才刚升妃位,出宫的机会更是渺茫。

韩微将这个中缘由说出来,杜泽听了嗤笑道:“你直接去问圣上不就行了吗?”

韩微:“圣上?”

杜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圣上定会同意的。”

*

乾和殿前,王贵妃已经跪了好久。

圣上不仅断了太后的炭火,甚至还罚了她份例不允她参加年宴。

份例是小事,可不能参加年宴对她来说才是难以接受的。

按照以往惯例,后宫妃嫔不论位份高低皆可参加年宴,只有那些犯了大错的,才不允许参加。

年宴上,只要妃嫔的家人是在长安任职的,那她们就可与家人短暂团聚。

若她父亲知晓她被罚了不许参加年宴,面上定会挂不住!

“娘娘,您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巧儿跪在边上,想将暖炉递过去,却被王贵妃拒绝了。

王贵妃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可依旧倔强地看向紧闭的乾和殿大门,圣上不会这么对她的,她只需要再跪一跪,圣上便会亲自出来扶她起来。

李禄送官员出来,看了眼面色苍白跪地不起的王贵妃,心中不禁唏嘘。

再进去时,他试探地说道:“圣上,这大雪过后怎得更冷了?外头的地儿也没干透,贵妃娘娘也不怕跪着湿了衣裳。”

楼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批改。

李禄心中一紧,不敢再说,只垂首安静地为圣上磨墨。

看来圣上,也只是对熙妃娘娘一人温和罢了。

王贵妃又跪了小半个时辰,她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没受过这种苦,腿长又冷又痛,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

她强撑着坐起来,巧儿连忙过来搀扶,哽咽道:“娘娘快些躺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呀。”

她抽泣了两声:“圣上许是忙好了才允熙妃娘娘进去的,娘娘您别放在心上。日后圣上定会来咱们……”

“什么?!”王贵妃尖声打断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染上红色。

她晕过去前,圣上不是谁也不见只见朝臣吗?!

韩微是怎么回事!

巧儿似是怕她受打击太大,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在她逼迫下说出实情。

王贵妃胸脯剧烈起伏,用力喘着气,手下的被面被她攥成一团。

韩微那贱人!

竟敢趁虚而入!

滔天的恨意将她吞噬,王贵妃眼眶都泛起红色,面色可怖得很。

巧儿吓了一跳,哭着道:“娘娘!娘娘您别气,熙妃哪比得过您啊,圣上不是最喜欢听您弹琵琶了吗?”

琵琶。

王贵妃缓了缓神,面无表情道:“把本宫的琵琶拿来。”

巧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拿了琵琶过来。

王贵妃看着自己许久未碰过的琵琶,上方镶嵌的宝石都已经蒙尘,原本闪亮夺目的光泽已经变得暗淡无光,仿佛像是在嘲讽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伸手拨弄了下细弦,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细嫩的指间立即沁出血珠来。

王贵妃盯着琵琶看了许久,久到巧儿忍不住想开口时,她抬手,将琵琶用力砸向地面。

尖锐的铮鸣声和重物砸地时的沉闷声响在屋内响起。

无数个宝石从琵琶上掉落,不知道滚去何处,而这名贵的琵琶却已经碎成四分五裂。

巧儿小声叫了一声,吓得跳开一步。

王贵妃心中有痛,却更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悲凉。仔细想想,自从韩微入宫以来,圣上就从未到她这儿来听过琵琶。

圣上不来,琵琶再好,技艺再高又有何用?

巧儿见王贵妃一脸颓然,心中有些着急。

王贵妃若是因此失去斗志,她这棋子可就要废了!

巧儿连忙上前递了杯茶:“娘娘身子要紧啊!伯爷刚差人送了好些精致的玩意儿,说是表少爷献上来。奴婢这就去拿来给您看看?”

“表少爷那医馆生意,还要仰赖伯爷和您呢。”巧儿低声道,“表少爷说他那附近开了家医馆,处处与他对着干。”

王贵妃不甚在意:“处置了便好,这种小事还来问本宫。”

“娘娘您是贵妃,自然要听您的吩咐。”巧儿加重了“贵妃”二字,笑着拍了会儿马屁。“您身后还有伯府在,祖父又是内阁大臣,熙妃哪比得过您。”

王贵妃听了她的话,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不少。

也对,韩微的父亲都被贬了,她即便成了妃位又如何,拿什么跟她比。

韩微这般羞辱她,她定不会放过这贱人!

*

韩微没想到,圣上竟真应了她出宫的请求。

“圣上?”

楼傆见她惊诧地不知如何开口,小嘴微张的模样,只觉得韩微可爱极了。

他向韩微招招手:“过来。”

韩微乖巧地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小声道:“您金口玉言,不会反悔吧?”

楼傆轻轻捏了下掌中柔软的小手,忍不住将人揽进怀里。

他在韩微耳边低声说道:“朕说到做到。”

他声音低沉磁性,听得韩微耳朵有些发麻,身子也不紧软了几分。

韩微脸上悄悄染上红晕。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得寸进尺的话:““臣妾可以去五日吗?”

楼傆神色微顿,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看着韩微脸上露出笑来,楼傆严肃道,“在宫外万事要小心。”

自从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便决定要尊重韩微的每一个想法。

韩微若想出宫,他便派人暗中护着。

只不过被一堆人暗中看着的感觉并不好,他并不打算告诉韩微。

韩微略红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待东西备齐,第二日杜泽便带着韩微出了宫。

韩微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离开威严沉静的皇城,走入喧嚣鼎沸的闹市。

直到杜泽在外说了一声,马车才停了下来。

韩微戴上幂篱,在朝雨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圣上不放心她一人单独出来,命朝雨陪侍。

眼前是一家医馆,医馆门口人群络绎不绝。

韩微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上方匾额上写着的那几个大字。

她甚至掀开幂篱的黑纱一角,就为了能够看得仔细,她神思有些恍惚。“这是……”

“蒋氏医馆。”杜泽从后头走过来,颇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韩微困惑:“……知道什么?”

杜泽叹了口气,幸灾乐祸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还说什么。”

他巴不得多看会儿圣上的笑话,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说出实情。

他本以为是圣上与韩微商量好之后,才叫他出宫重开一个医馆。

哪知韩微竟不知情。

“走吧走吧,跟我进屋看病人去。”杜泽催促道。

“嗯。”韩微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匾额。

那字龙飞凤舞,气场滂沱又隐含金戈肃杀之意。

她善仿字,好些字体但凡看过一次便能记住。

眼前这字,是圣上的字。

她好像明白,为何师叔祖会说圣上一定会答应,圣上在听到她请求时又应得如此干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