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的风急雨骤, 直到天将亮时才停歇。

韩微往日睡眠算不得有多好,总会夜半十分惊醒一俩次, 又或者乱梦一夜。

昨夜却一夜无梦, 以为于她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自从娘亲去了之后,她总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韩微侧转了个身子, 瞥见一旁放置的枕头, 神情微怔。

这才想起昨夜圣上留宿在韶枫殿了。

韩微心中一惊,伸手探去, 发觉外侧锦被里已经凉得彻底。

她竟忘了起身伺候圣上更衣!

萤飞从外头进来,见韩微匆忙起身, 都来不及好好穿衣, 连忙迎上去:“小主这是什么了?遇见什么事儿这么急?”

韩微忙问道:“何时了?圣上已经走了吗?”

萤飞心领神会, 当下便明白韩婕妤担忧什么。

她伺候着韩微更衣, 笑道:“圣上已经走了, 临走前李公公吩咐了奴婢们不要惊了小主安睡。小主请放心。”

韩微慌乱着急的心这才稳了下来。

“吓死我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妃嫔伺候圣上更衣是规矩, 入宫以来她生怕自己哪里坏了规矩,被人揪着错事责罚将罪。

想到可能出现的麻烦,她宁愿守好规矩, 凡事忍一忍。

只是她竟没想到,圣上会说出这番话。

萤飞听见韩微这话,掩唇笑着说:“小主怕什么?”

“如今这宫中, 就算您最得圣宠了。”她扶着韩微起身, 言语颇有些得意, “圣上一回宫就来了咱们韶枫殿, 可真是让人羡红了眼。”

她喋喋道:“今早奴婢去御膳房取膳食, 连那御膳房的宫人都对奴婢客气了许多呢!”

韩微笑着轻点了下她额角:“你可别得意忘形。”

旁人以为她盛宠浓重, 一回宫便侍寝,实际上则不然。

不过是唯有她一人知晓圣上受了伤。

圣上伤口一日未愈合,她就得日日替圣上换药。

思及此,韩微提醒道:“萤飞,做事待人须得谦虚谨慎、不矜不伐。”

萤飞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

韩婕妤一向心善低调,又生得貌美无双,得盛宠那也是应当的。

萤飞理所当然地想着,却不敢再说。

她绞了张脸帕递给韩微,转移话头道:“早膳一直温着,小主可要先用了早膳再去前厅?”

“前厅?”韩微问道,“是谁人来了吗?”

萤飞点头,笑道:“小主您忘了,今日杜太医来请平安脉,一早就在前厅等着了。”

韩微净面的动作一僵,当即连声道:“快,快些梳洗!”

糟糕了,昨夜纠结着要替圣上上药,今早又起得晚,她竟忘了要背那些方歌!

待韩微匆忙洗漱完,拿着那本经典去前厅的时候,朝雨正准备为杜泽倒上第五杯茶。

韩微挥退前厅伺候的宫人,接过朝雨倒的茶水,亲自端了过去。

杜泽正翻着从楼傆那儿要来的前朝典籍藏书,一抬头便看到跟前站了个人。

笑意盈盈地端着茶,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蒋芙拿着被罚抄的十几幅字帖,笑吟吟地交给他。

杜泽被这笑容恍了眼,直到韩微出声这才惊醒过来。

“师叔祖请喝茶。”

杜泽轻哼一声,接过茶盏道:“还算是懂事。”

“把手伸出来,我先看看。”他将茶盏放到一旁,反倒先给韩微把起脉来。

他今日刚到太医院,楼傆便派了人来,让他晚些日子再考校韩微。

圣上允他随意翻看国库里的医学典籍,这点面子他还是给的。

本以为韩微出了什么事,哪知现在一看,面色红润有光泽,比先前看着体寒气虚的样子好多了。

杜泽一边把着脉,一边说道:“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年纪轻轻的,体寒倒是不轻。如今早些开始养身子,别像宫中那些病怏怏的妃嫔,动不动就病倒。不然我这一身医术岂不传不下去了。”

韩微:“谁病倒了?”

“……”杜泽颇有些无语,“你关心别人做甚?”

韩微却再问了一遍,态度异常坚决。宫中常年生病的妃嫔也就良妃一人,良妃一向不会与她多说自己的身体。

想到回宫路上良妃所在轿辇里传出的咳嗽声,韩微便有些心焦。

杜泽只好如实道:“就你之前求过我的那个良妃。”

他是为了韩微才入得宫,以他厌恶王公贵族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再去与他人牵扯上关系。

且他远远看过一眼良妃,距离病入膏肓也不远了,救起来颇为费劲。

他一旦插手,说不定还没将人救好,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故此即便韩微求了几次,他都没同意,反倒是拿此引|诱韩微点头,随他学医。

韩微一听是良妃,当下便坐不住了。

她尚未开口,杜泽便先说道:“我手中这本典籍尚未看完,还要回去给你开个养身子的方子,先走了。”

“师叔祖!”

韩微看着他疾步离开,见拦不住人,当下也暂时不管了,连忙喊了朝雨萤飞出门往舒仁宫走去。

*

永寿宫。

太后靠在床头,额上绑着嵌东珠王母驾鸾额带,丝毫没有病重灰败的面色,反倒是神采奕奕地把玩着一个硕大的红珊瑚玉佩。

红珊瑚玉本就难得,更别说是这么大一块。且色泽纯正,无一丝裂痕,凤纹玉佩一看就是专门为她制作的。

“太后,臣妾伺候您用早膳。”蒋嫔端着一碗冒热气的银耳莲子燕窝粥走了进来,讨好地笑着走至床前。

太后赏识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红珊瑚玉佩说道:“难为你,有心了。”

她刚放话出去说不用请安,当夜蒋嫔便来了永寿宫探望,还送了她成色如此之好的红珊瑚玉佩。

今日又是早早地过来侍疾,果真是懂事到她心坎里了。

太后用了口粥,只觉得自己被长宁伯气到疼痛的胸口都好了些。

前些日子她命长宁伯为她献上盏琉璃灯来,哪知一向听命与她,要什么给什么的长宁伯竟借口手头拮据,支支吾吾推囊着不肯。

她差人问了几句,长宁伯竟无一次爽快应下的,反倒是明里暗里说着她索|求|无度。

太后一听,当场便气着请太医了。

这些年她一直护着王贵妃,又暗中压下长宁伯做下的好些腌臜事儿,长宁伯便懂事地替她搜罗世间珍宝。

没想到如今竟推脱了起来!

是觉得王贵妃已坐稳贵妃之位,用不上她了吗?

太后越想越气,连口中的粥都觉得无味。

“撤了吧。”她摆摆手,不欲再吃。

珠帘撞动的清脆声响传来,太后看了眼走进来的钱嬷嬷,问道:“圣上来了吗?”

“朝政繁忙,圣上下了早朝便去了御书房议事,这会儿怕是来不了。”钱嬷嬷走至床旁,替太后揉着额角。

太后面露不悦:“都不知道先来探望母后,朝政比哀家性命还重要?”

钱嬷嬷与蒋嫔二人一时间皆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钱嬷嬷才说道:“圣上定是心中念着您的。太后,为了您的身体,可不能不用早膳啊,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了,定是心疼极了。”

她深叹了口气,说道:“贵妃娘娘禁足熙雅宫,本就万分歉疚不能前来侍疾,今日一早便托人送来了好些人参补品。”

钱嬷嬷将王贵妃送来的珍稀药材一五一十说了个遍,这才愁道:“贵妃娘娘有心无力,已是心焦到嘴角都起泡了。”

太后一听这么些礼品,再一听王贵妃竟被禁足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被禁足了?”

蒋嫔收好粥碗,安静地听着钱嬷嬷将王贵妃前去找茬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说成了韩婕妤仗着圣宠欺侮王贵妃,逼得圣上给王贵妃禁了足。

“蒋嫔,可真有此事?!”太后厉声问道。

蒋嫔看了眼钱嬷嬷,蹙着眉,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圣上在冬猎时依旧心系朝政,韩婕妤却时时缠着圣上。”

她心中却是幸灾乐祸地想道,王贵妃那嘴角起的泡,怕不是担忧导致的,而是心有不甘被气的吧。

钱嬷嬷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蒋嫔却丝毫不在意钱嬷嬷会如何看她。

她陪着钱嬷嬷演戏,自然是谢她都来不及。

此次去了冬猎,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做了一个梦,而是真的重生了一回!

她父亲官至工部尚书,故此一入宫她便被封了嫔位,哪知道这么些年,她竟一直都没有升过位份!

其他那些母族衰败的也就罢了,他父亲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差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办得漂亮,圣上竟也不升她的位份。

她想起前世记忆时,正是韩微被晋了美人。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宫中发生的许多事皆与她前世的记忆不符,她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心生胆怯便一直在观望。

直到她在东猎上见到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楚婉仪,也是那一舞便被封为楚婉仪。

父亲从小便要求她恪守本分,她便安分守己,即便心中疯狂地渴求盛宠,苛求升位份,却也不敢显露分毫。

然而她前世看着楚婉仪一步步登上皇贵妃之位,被压抑许久的心也变得沸腾起来。

再见到楚婉仪入宫,蒋嫔就决定要同楚婉仪一般争一回,这才主动前来永寿宫侍疾。

“不过是区区婕妤,”太后冷哼道,“就知道使那些狐媚勾人的本事儿勾着圣上。”

蒋嫔思忖了一会儿,陪笑道:“太后息怒,许是入宫不久,规矩还不太熟。”

太后被这话激起了脾气,怒道:“不懂规矩还怎么伺候皇上!”

她看了眼本分垂着脑袋的蒋嫔,说道:“蒋嫔,你一向守规矩又懂事,你去教教规矩。”

蒋嫔一脸的受宠若惊,紧接着又惶恐道:“臣妾仅是嫔位,怕是……怕是不够格。”

“你是嫔位,她是婕妤,怎么没有资格。”太后给钱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让钱嬷嬷陪着你,你去好好教教。”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她不用白不用。

她最是厌恶那些狐媚子,先皇便是被那些女子勾得失了魂!

蒋嫔不敢拒绝,当下便行礼应下,弯腰垂首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意再也克制不住。

她早就看不惯韩微了,凭什么她一个家族败落的人,竟能在短时间内连晋两次!

她若替太后下了韩婕妤面子,不仅为自己立了威、在太后面前得了好,甚至还得了王贵妃一个人情。

殿试在即,王贵妃的祖父王阁老在圣上面前一言可抵万字。

想到自家兄长,蒋嫔觉得这真真是个一剑三雕的好事儿。

她心中激**起来,由钱嬷嬷陪着,立即往韶枫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