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光伯府与永安侯府结亲当晚闹出人命一事, 当夜就被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济光伯夫人无暇顾及流言蜚语, 天还未亮就向宫内递了牌子, 焦急地等在宫门口。
青月匆匆进屋,在皇后身边附耳几句。
皇后轻应了一声,手中擦脸的动作未停, 依旧是那副端庄优雅的模样。“让她进宫。”
大乾朝礼制之一便是, 若妃嫔母家第一次请求入宫,皇后需得应允。
即便她不是很赞同济光伯夫人入宫, 也不得不应下。
青月低头应是,心中却觉得这段时间以来, 皇后娘娘仿若将一切都看开了, 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就连王贵妃时不时的挑衅都一笑置之。
令她看不懂, 想不明白。
如今侯府世子去世一事闹得如此之大, 听说永安侯早朝前便去了乾和宫请求面圣, 娘娘竟丝毫不感惊讶?
“青月,”皇后说道,“往玉棠宫和宣仁宫绕过去。”
只是, 应下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又是一回事。她虽不能明面上护着韩微,但也可借他人之手护一护。
“是。”玉棠宫里的是德妃娘娘, 宣仁宫中住着的是前段日子与韩雅打架的张淑仪。娘娘这是, 想让那二位知晓济光伯夫人入宫一事?
青月不敢多问, 应了一声便低头退去。
待青月离去后, 皇后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眼里浮现淡淡的疑惑。
韩微在伯府中的日子过成那样, 这位济广伯夫人“功劳”不小。
韩雅前世也是在成亲当日丧夫,但从未听说过还有杀夫一事。
只是听说韩雅当晚受到的刺激过大,整个人仿若心神失常,在永安侯府后院痴呆了一辈子。
如今她竟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就连昨夜被抓去侯府的济光伯也被各种折磨,直到今日早朝前,才被永安侯拖拉着入了宫。
这与前世的区别不算大,但也不容忽视。
皇后心中轻叹,不消片刻,面上又是那副优雅淡笑的模样。
*
韩微出了永寿宫,心中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才散去了不少。
她总觉得今天那些妃嫔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像是幸灾乐祸,又带了些怜悯。
韩微细细回想了这几日的事,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韶枫殿里,只去过玉棠宫和宣仁宫。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眼前猝不及防跑出个人来,挡在她面前板着脸说道:“韩微,你竟如此铁石心肠!”
韩微正想得出神,被吓得踉跄着后退,得亏朝雨扶着才没摔倒。
可没等她站稳,就迎来了劈头盖脸的骂声。
济广伯夫人在韶枫殿等了好些时辰,都没等到韩微回来。她实在是等不及了,便匆匆出了韶枫殿,往永寿宫走,果真在路上碰到慢条斯理走路的韩微。
“济广伯府都要倒了!”济广伯夫人愤愤道,“你还不快去求求皇上,济广伯府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眼前的人比宫宴上憔悴了不少,虽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但依旧能看出她的皮肤暗沉无光,眼底发青,眼瞳隐隐泛着红血丝,整个眼皮都肿了一大圈。
才过了几天而已,济广伯夫人竟像是老了几年。
朝雨与萤飞瞬间变了脸色,赶紧上前护住韩微。
这济光伯夫人在小主入宫时什么也没赠,且先前处境艰难的时候没有出现,如今一出现就是尖声斥骂。
竟如此尖酸刻薄!
俩人顿时心中一酸,不约而同地为韩微感到心疼。
只是这人的样子虽变了,但这性子却十分熟悉。
韩微侧开身子,躲过济广伯夫人的拉扯,冷冷道:“既然说我无用,你又为何进宫来找我?”
虽然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韩微却不想再像闺中那般忍耐了。
早在她被逼入宫之时,她就知即便自己再忍、表现得再好,大夫人也从不会正眼看她。
而如今进了宫,她也不需要再仰仗大夫人的面色活下去。
而她的亲生父亲对她冷漠了十年,嘴上说着将她亲娘放在心上,实际上却依旧不断有新的姨娘入府。
济广伯夫人还想再上前,却被萤飞拦住。
她完全没想到韩微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怎么说,气得指着韩微的手都在剧烈抖动:“你……你!”
曾经那个对她惟命是从的韩微怎么不见了!
许是在宫中结识了德妃娘娘,结识了张淑仪,俩人对她的护佑使她底气渐足。
韩微心中丝毫不惧,径直对上济光伯夫人的眼睛。
济光伯夫人见她眼神冷静,心中竟不禁发怵。
再开口,她的气势便没有那么足了。先前的愤怒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你……不管怎么说,你始终姓韩。”
她替韩雅入宫,是带着面临死亡的无限恐惧和忐忑入宫的。但凡她行差踏错,甚至是运道不好冲撞了哪位贵人,她就不可能活下去。
她用命还了济广伯府的养恩,结果大夫人竟还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给了韩雅!
思及至此,韩微说道:“我如今是圣上的美人。”
闻言,济广伯夫人只得把想打亲情牌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君臣不可乱,韩微入了宫,于济光伯府而言便是皇家的人。
她若再以济广伯府压制韩微,难免会被人说成谋逆知心。
在这节骨眼上,断断不能再有这样的闲言碎语生出来。
济广伯夫人心中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再开口,却是姿态摆得极低:“韩美人,先前是民妇做得不够妥善。您瞧,那些嫁妆我都带来了。”
她伸手指向后头,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每个婢女身上都背着三四个包袱。
入宫只最多允许带上两个婢女,更不能抬着箱子入宫,由此只得将嫁妆里的东西拆成包袱。
韩微没说话,只冷着脸皱眉看向那些包袱。
没有亲眼所见里面的东西,她不能相信大夫人所言。
济广伯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赶紧招呼婢女上前,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一一打开包袱让韩微查看。“你看看,可有少掉哪些?”
娘亲留下来的医书,韩微都已经带进宫了。剩下的是一些外祖父母开医馆时留下的珍贵药材,和母亲的贴身之物。
韩微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喊了朝雨与她一同查看。
韩微多推迟一刻,韩雅便要在牢里多承受一刻钟的折磨。
她昨夜去了刑部大牢,给狱卒塞了好些钱才看到韩雅。
韩雅依旧穿着那身红喜服,只是那身喜服不再是干净华贵,反而变得污浊不堪。
韩雅披头散发地躲坐在角落,听见她的声音才哭着过来。
即便是在牢里昏暗的灯光下,她依旧能看到韩雅脸上冒出了一颗又一颗豆大的红疹子,甚至有些已经化脓。
济广伯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的狼狈模样,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只当是牢里阴冷潮湿,脏乱不堪导致的出疹。
因是有些发痒,疹子被韩雅挠破,流出白中带黄的脓水来。
韩雅脸上混着血迹、脓水、脂粉,看着竟极其骇人。
她想给韩雅找大夫却被拒绝。
永安侯府早已打好招呼,不允许任何大夫给韩雅看病。
大夫人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亲自上前帮着韩微查看,可没等她动作,萤飞就上前挡在她面前,冲她重重哼了一声。
大夫人讪讪一笑,只得等着韩微看完。
见娘亲生时经常把玩观赏的玉佩也在包袱里头,韩微这才放下心来。
她点点头,萤飞和朝雨便立即接过那几个婢女身上的包袱。
济广伯夫人眼前一亮,赶紧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想往韩微怀里塞。
见萤飞挡着,她便一边说一边将这些纸张交给萤飞:“这些是济光伯府在不同钱庄里存的钱款,还有一些别院山庄,一些地契,现下都给你”
她第一次弯下腰,将姿态完全放低。她在冷硬的地面跪下,向韩微行礼恳求道:“求求你救救你姐姐!”
济广伯夫人对她一向吝啬,如今不仅舍下面子,更是出了这么大手笔,韩微反倒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更不是她能插手说救就能救的。
“韩雅怎么了?”
见韩微发问,济广伯夫人心中燃起希望,根本不在乎韩微是否喊了韩雅全名,只赶紧将昨夜之事言简意赅地说给她听。
她一时激动,说得又快又急。
“微微,”济广伯夫人放柔了声音,喊着韩微小名说道,“你去圣上面前求个情吧。”
好在韩微听清楚了。
可正是因为她听清楚了,她才明白这件事不是她能过问的。
韩微摇摇头,拒绝道:“我不去。”
“你怎么能不去!!”济广伯夫人几欲奔溃,抬高声音反复问道,“你真的不去?”
“这件事涉及前朝官员,”韩微极为冷静地分析道,“永安侯府失去了世子,这涉及官爵传承。侯府与伯府之间的争端涉及人命,那是刑部的事情。”
韩微:“我若是去了,岂不犯了后宫不得干政的宫规?”
“这条罪责压下来,别说救济广伯府了,济光伯府反倒会因为我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我不去,且不能去。”
若不是韩雅五岁时将她推入湖中,娘也不会为了救她而一尸两命。
如今大夫人竟如此厚颜无耻地过来,让她去救韩雅。
韩微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可这每一句话听在济广伯夫人的耳中不啻于山崩砸下的巨石。
坚硬巨大的石头一个又一个地砸下来,残忍地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地。
她近乎癫狂地大笑几声,面目狰狞地指着韩微道:“早知你如此狠心,如此狼心狗肺,当初灌你娘堕胎药的时候,就应该将你也一并毒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赶不上十二点,超时了……/(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