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傆坐在高处, 他脸上的不耐和乏味早已经消失,他兴味地望向底下。
许是成功逃脱了罚酒, 韩微面上不自觉露出欣喜来, 又抿了口茶来缓解紧张。
因举着茶杯,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嫩手腕, 仿佛他只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韩微丝毫没意识到, 有几滴茶水停留在唇上。屋内灯火通明,光亮下更显得她嘴唇红润鲜嫩, 就连那双眼睛都闪着光,让她本就绝色的面容更为惊艳。
韩微注意到一股威压极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地抬头, 却不想径直撞入楼傆如墨般的眼瞳中。
一股没由来的紧张在心底蔓延。
她又没做错事, 紧张什么。
韩微自我安慰了一会儿, 又深呼吸了几次, 装作没看到一般, 面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楼傆将手中冷酒一饮而尽。
韩微这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半炷香前还对飞花令毫无所知的人,竟能转瞬间就对答出诗句, 其他人可能会以为韩微从小饱读诗书。
但楼傆早已从暗阁那得知,韩微从小被大夫人管制,除了那些医书, 再也没看过什么诗词歌赋。
必是有人告知她。
楼傆锐利的目光在良妃身上一扫而过。
他不经常去后宫, 但并不代表他对后宫一无所知。
不再理会底下饮酒作乐的人, 楼傆扔了酒杯, 起身离去。
圣上刚起身, 众人便注意到了。
当下丝竹乐声骤停,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低头恭送圣上。
圣上不喜宴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喜怒无常更是常态。
如今圣上中途离去,众人非但不敢说什么,更是心中诚惶诚恐地想着若非自己有那些不得体的举动惹恼了圣上。
大家都提着心,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太后在上方笑着说了句继续,这才将心落到实处。
此时的中秋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众人身心放松,笑容满面,与先前楼傆在时的克制完全不同。
殿内又玩了几轮,待到夜幕完全落下,太后提议出去一同赏月作诗。
众人纷纷应好,跟着太后一同前往赏月楼。
“韩美人,”太后笑眯眯道,“你来哀家身边。”今日韩微说出那飞花令时,她心中就连连赞赏。当年她便是在中秋宴上以飞花令获得了先帝青睐。
如今再看到韩微,想到自己以前,想到永寿宫中摆着的那一堆莲瓣兰,太后只觉得这孩子格外亲切可爱。
韩微扬起笑走上前,心中却忍不住苦笑。她本想寻了机会去找嫡姐,还没找着机会竟先被太后喊了去。
跟随众人行至赏月楼下,韩雅还未来得及上楼,便有一宫女悄悄过来,请她借一步说话。
采悦:“韩小姐,我家小主与您一见如故,备了份厚礼,想亲自赠您当作新婚贺礼。”
“张淑仪?”韩雅疑惑。这是哪位妃嫔?听着虽不甚熟悉,但想到这宫女口中的厚礼,她不由有些心动。
采悦早有准备,当下温和地笑着说:“永安侯夫人是我家夫人的闺中好友,小主得知你们婚事,想着日后不便出宫亲自道贺,便想着提前将礼物送与你。”
韩雅见这宫女说话有度,形式从容,又想着自己果然是结了门好亲事,就连宫中不相识的淑仪小主都要送她贺礼。
她心里那点怀疑当即消散,似是施舍般勉强同意,跟着采悦从人群中悄悄离开。
因着四妃之一的位分,德妃需得随侍在太后身边,因着这颇位份被困在这儿不得离开。
要不然,待众人仰头赏月之时,她悄悄侧过头,本想看看韩雅人在哪,哪知竟见到采悦领着韩雅离开。
人群中已然没有张淑仪的身影。
德妃这小动作虽做的小心谨慎,却被一旁的良妃看在眼里。
“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听到宫女的惊呼声,扭头便看到良妃苍白着一张脸,咬着牙捂着胸靠在宫女身上,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怎么回事?”太后肃声问道。
良妃靠在怀菱身上,喘着气声音气若游丝:“应当是刚走累了,胸口有些闷,臣妾休息会儿就会好。”
说罢,她便想让怀菱扶着她去一旁石凳上坐下,却不想太后突然关怀道:“身子不适就早日回去歇息吧。”免得扫了她的兴致。
良妃是家事优渥,才情过人,然而她入宫的作用只是为了让楼傆能在朝堂中稳住文臣罢了。
太后不是很喜这书香气满身的妃子,更不想与她多接触。
“是,臣妾告退。”良妃顺势应道,行了礼便靠在怀菱身上,扶着楼梯扶椅缓步下行。
“娘娘,您这是?”
离开赏月楼后,良妃便松开了怀菱,丝毫没有先前那种虚弱的样子。
良妃:“随便走走,透透气。”
怀菱挠了挠脑袋,实在是疑惑极了。早上莫名其妙让她配合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始罚她背诗,韩美人走了就立即让她起来。
如今又假借生病离开,着实令人费解。
怀菱见自家娘娘说是随便走走,但哪知走着走着,竟见着张淑仪和另一位贵女在石亭中说话。
“张淑仪客气了,民女在此先谢过。”韩雅姿态高傲,端出一副高门贵女的矜持模样,眼光却忍不住觎向张淑仪手上的玉镯、身上的云锦以及满头精致华贵的珠翠。
这淑仪小主身上穿戴得都如此价值连城,送的礼定然不小吧?
看着韩雅眼中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贪婪,张淑仪冷笑一声,从石凳上起身,走到韩雅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她打量得认真,韩雅不自觉挺直了腰杆,等着对方对自己容貌身材的夸赞。
哪知张淑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你真是韩微姐姐吗?竟长得如此之丑?”
韩雅面色一僵,维持着自己优雅仪态,咬牙道:“淑仪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不仅人丑,还耳聋。既如此,那就更不配用韩微亲娘留下的嫁妆了。”张淑仪冷声道,“明日我会派人出宫,你将拿走的嫁妆全还回来。”
韩雅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嗤笑出声:“没想到韩微那贱人在宫中竟抱了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大腿。果真是没脑子的。”
采悦上前一步,怒目圆瞪:“韩小姐说话请慎重!”
此刻四周无人,对方又是韩微的盟友,韩雅也不屑于维持什么贵女形象,嘲讽道:“不过是微末商人之女,这种出身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摆谱子?”
“如今站在韩小姐面前的,是张淑仪!”采悦强调道。
“那又如何?”韩雅丝毫不惧。她马上就要嫁入永安侯府,圣上都要对永安侯礼遇三分,更何况淑仪一个区区妾事。
待她嫁给许宴,韩微这个狐狸精指不定会怎么来巴结她!
大乾朝的习俗,新婚夫妻二人在婚期降至前不可见面。韩雅已好些天没见着本想着永安侯世子许宴,本想在宴会上与他眉目传情以解相思。
却不想她眼波虽至,对面不远处的许宴竟一脸欣赏地看向韩微。
许世子自言爱诗爱酒爱美人,韩微如今大出风头,怪不得会吸引他的注意。
韩雅眼中的情意瞬间消失,当即恨不得韩微立马消失。
顶着那张脸,就知道勾引人!
“韩微她娘嫁到伯府,嫁妆自然归伯府,我身为伯府嫡女,自然是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她语气洋洋得意,斜眼看向张淑仪。
“让我还,不可能。”
哪知韩雅眼神还未落到实处,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就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淑仪竟敢打她?!
张淑仪声音平静,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既然你不要脸,那我就帮你撕了你的脸。”
大乾朝自建立以来,娘亲的嫁妆基本皆是留着给子女,若是夫家到了用妻子、甚至姨娘嫁妆的时候,那这个家也离落败不远了。
平民百姓尚且知晓这个道理,更何况济光伯。
张淑仪心中愤怒的火苗骤然被点亮,商人之女又怎样?若无她爹帮忙,圣上或许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她以她的出身为豪,韩雅竟口出狂言踩低她!
韩雅放声喊道:“来人呐!”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张淑仪冷笑上前,挥手又是一巴掌。
“还不还?!”
看守的太监早就被她支开了。
韩雅在她面前如此嚣张放肆,这能忍?!
也不知韩微那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她都不允许宫中后妃与自己戴一样的首饰,更别说屈辱都到眼前了!
韩雅见求救无望,又被人打得怒火冲天,当下也不再顾及形象,伸手推了回去。“做梦!”
采悦见自家小主受欺负,当下也站不住了,冲上前帮着张淑仪打。
三人一时间打做一团。
不远处的怀菱都看呆了。
这……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良妃眯了眯眼:“怀菱,去向皇后禀告张淑仪被人打伤,需得请太医。”
皇后刚从赏月楼下来,就听着有人来禀告。太后累了已回永寿宫歇息,既有宫人来报,还是被人打伤……此事可大可小,她身为皇后得亲自前去。
韩微听到消息心中一紧,这才发现自己想着嫡姐的事,竟没注意到张树义不在。
她心中懊悔,赶紧跟上步伐。
哪知刚走到石亭,她竟看到韩雅与张淑仪扭打在一块儿,俩人头上的首饰掉了一地,明亮的月光下还能看到地上有不少一团团黑色的东西。
再一看,韩雅头顶竟都被薅凸了一小块。
她披头散发地尖叫着,整个人像个疯子。
张淑仪有采悦护着,只是发髻没了形,凌乱了些,看着倒也还好。
与韩微一样震惊的还有皇后,她甚至都怔愣了一秒,这才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停下!成何体统!”
后边跟着的一众妃嫔命妇们齐齐惊得嘴巴都要合不起来了。
张淑仪一贯没规矩,这是宫中众所周知的,如今跟人打架也不稀奇。
但韩雅好歹是伯府嫡女出身,竟像是市井泼妇一般与人打了起来。
还打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形象全无,简直是令人震惊。
众人又好奇又鄙夷地眼神落在韩雅身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周围多了好些人。
身材肥壮的嬷嬷们上前拉开两人,韩雅额前凌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众人宛如实质的嘲讽之意。
韩雅拨了拨头发,哪知匆忙间越拨越乱,她甚至听到了周围人的讥笑声。
“姐姐,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关慰声,韩雅扭头看去,却见韩微小心翼翼地扶着张淑仪坐下,拿出帕子温柔地给人擦拭额角的划痕。
韩雅脸部**,她才是韩微的姐姐,韩微敢装作看不见她,竟不赶紧上前来替她整理仪容!
张淑仪愤怒的表情在看到韩微那一刻便烟消云散,指着地上一处碎玉片,委屈地哽咽道:“她竟还想抢我的玉镯!我不给,她就想砸!”
韩雅:我不是,我没有!
她刚想开口,一抬头却撞进周围人鄙夷的眼神中。
韩雅这十六年来都将矜持贵女的形象维护得很好,甚至坊间都传她可与入宫前的良妃相比,称她为小周盈。
众人虽嫉妒她嫁入侯府,但也觉得勉强算是郎才女貌。
哪知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是区区一个玉镯,竟也如此贪心想要?
韩雅浑身狼狈,还被人泼了脏水,心中一口血差点呕上来。她又气又羞,浑身发抖,再也呆不下去。
顾不得礼仪,她双手捂脸,哭泣着跑开。
济广伯夫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里头,周围本围着她的命妇贵女们都悄悄挪开了距离。
身边甚至有人故意讽道:“快去看看吧,别你女儿新婚未到,人先疯了!”
济光伯夫人僵硬地向皇后告退,这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掩面快步走开。
作者有话说:
来更了!祝大家端午安康~
昨晚实在是太困了,写了一点撑不住了,明天解决嫡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