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秋雨绵绵,狂风裹挟着雨珠喷洒在韩微脸上。

德妃与张淑怡俩人时刻关注着前方动静, 韩微刚一出来便立马迎了上去。

韩微面色苍白, 眼眶鼻尖都红彤彤的,眼中噙着泪水,嘴唇发紫, 原本白皙细嫩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圈可怖吓人的红印子, 甚至能清晰看到一个个指印。

光看一眼,俩人就能猜到韩微在里面受了什么样的苦。

楼傆还是王爷时, 便不好接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脾气愈加暴躁易怒。

一旦发起疯来, 管他是高门贵族还是将相学士, 根本就没人能活着从他手里走出来。

王贵妃竟想了这种恶毒的办法, 竟然想直接要了韩微的命。

张淑怡气愤至极, 恨不得当场冲到熙雅宫去痛骂几句。

但看着浑身瑟瑟发抖的韩微, 她只好暂时先压下心中愤懑。

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出来就好。

德妃压下眼中的怒火,赶紧先将手里备着的暖手炉递过去, 塞进韩微手里,好让她赶紧暖和暖和。

张淑仪也没说什么话,只满脸心疼地掏出帕子, 温柔地替韩微擦着脸上的水珠。

“我们先走。”这地方不好多待, 若是圣上出来看见她们几个在门外, 那就不好脱身了。

当朝后宫妃位以上可以享受轿辇, 德妃向李禄道了谢, 便搀着韩微往轿辇里走去。

先前找人着急, 德妃都忘了还有轿辇。

只恰好在去寻皇后帮忙的时候,碰上良妃病好前来向皇后请安,良妃身子不好,出门必坐轿辇。

见着长春宫门口放着的轿辇,德妃这才想起来,赶紧让亭芳让人抬着轿辇过来冰窖。

说来也是巧,她刚到长春宫,就见永寿宫的太监冒雨跑来,来向皇后禀告太后即将抵达宫门。

太后归宫是大事,须得禀告圣上。

只是他们这些从王府便跟着的人都知圣上这些日子不好招惹。

皇后本欲换个时间再派人去御前,德妃却等不了,她也顾不得会暴露自己,脱口而出:“皇后娘娘,嫔妾正巧要去御前,您派宫人与嫔妾一道便是。”

皇后没说话,只平静温和地看着德妃:“德妃如今倒是离不开圣上了。”

王公公从外走进,在皇后耳边轻声附语几句。

德妃不敢说出真相,怕说出来了皇后就会为了独善其身,为了不得罪圣上,为了维持后宫表面和谐而拒绝她。

哪知皇后娘娘说完了话,反倒是笑着允了,甚至还派青月与她同行。

德妃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太后回宫一事比较焦急,这才答应了她。

韩微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在冰窖里听到的话,赶紧拉住德妃:“娇姐,假传皇后懿旨乃是大罪,你与淑怡姐姐……”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身边跟着的一宫女撑着伞向她行礼,被叫起后才抬起头。

韩微:“青月?”

青月微笑:“小主请早些回宫歇息,指不定明日一早还得去向太后请安。”

张淑怡跟着说道:“微微,先回去吧。”

韩微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地,她确实是走不回韶枫殿了,刚坐上轿辇,门帘放下,她便任由身子虚着瘫靠在轿壁上。

韩微斟酌着问道:“娇姐,圣上脾性一贯如此吗?”

德妃正在思考着怎么对付王贵妃,闻言一愣:“以前脾气还好些,只是看着冷让人不太敢靠近。登基后倒是脾气愈加无常了。”

韩微试探地问道:“为何?”

德妃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估计男人也有那么几天吧。”

“……”

身后那扇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门外雨声哗啦作响,门内一片漆黑。

楼傆站在黑暗中,看着轿辇离去,轻皱眉头。

德妃竟是真与韩微关系如此之好?

张淑怡一向惜命,且因着自己的商女身份,只跟高门贵女来往,为何如今还敢冒大不韪前来?

李禄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头道:“圣上,人已经带到。”

当值的两个侍卫也不知是被谁收买了,竟敢无视皇命,贸然放人进来。

楼傆收回视线,淡淡道:“杀了。”

韩微回韶枫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朝雨早已命人熬了姜汤,又一直温着小米粥,韩微一回来便让人送上来。

莹飞一直备着热水,韩微喝了碗姜汤,这才将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

莹飞不放心想留着伺候,韩微却摇了摇头:“在外面候着吧。”

待室内空无一人,韩微双手抱膝,整个人都埋进水里。

圣上为何会中炙火毒?

看德妃反应,应当是不知圣上中毒的事情。

既如此,韩微便没在路上把此事告知德妃。

她在生死关头上,无意中道破这个秘密都要在冰窖里被杀,告诉德妃这个秘密,便是将德妃置入危险之中。

韩微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蒸腾的热气驱散了她身体里的寒意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冷颤。

脖子上的伤还在泛着疼,碰到热水的那一瞬更觉得肿痛。

脑海中一个画面突然闪过,韩微猛得从水中抬头,湿润的黑发贴在脸侧,趁着那张俏嫩柔美的小脸更为苍白。

韩微心脏颤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中了炙火毒的人寿命仅有五年。

若是圣上是登基以来便开始性情大变,那也就是说圣上只剩下两年。

不知圣上是否知晓此事,若是知晓……韩微捂着脸欲哭无泪,她是不是就要被圣上杀人灭口了?

如今只能盼着先前圣上能放她全是因为对炙火毒的了解不够,而不是暂时没想起来。

因着意识到这件事,韩微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明明身体疲惫得很,脑子却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睡着了也是各种做梦。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白菜,蔫蔫的。

今日天晴,太后归宫第一天,妃嫔们皆得去永寿宫请安。

韩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脖子上发紫的掐痕,忍不住蹙眉,让萤飞用脂粉再掩一掩伤口。

伤口面积太大,只能勉强遮个七八。

萤飞红着眼眶,忍不住道:“小主,您这色差也太明显了,能行吗?”

脸上白玉无暇,脖子上却明显深了一个度。

韩微也注意到了,但遮掩总比不遮要好,她总不能明晃晃地露着伤口。万一被太后瞧见了,再一问,她是说实情还是说假话,就成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总不能直说这是圣上掐的吧?

韩微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请安的时候自个儿躲在后面,只低头听。

她刚准备出门,就见着德妃与张淑仪俩人从门口拌嘴进来。

德妃扬着下巴:“淑仪妹妹不在自个儿宫里歇着,跑来韶枫殿作甚?”

“过来瞧瞧韩美人,昨日那披风还落在韶枫殿。”张淑仪皮笑肉不笑,随意寻了个借口,没说实话。

德妃蹙眉,讽道:“不过就是送了微微一件兔毛披肩,居然还要讨回去?

张淑仪不甘示弱:“娘娘如今过来难道是为了讨回昨日那普普通通的手炉?”

亭芳与采悦俩人跟在后头,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奈。

德妃与张淑仪往日并无交集,她们也不知自家娘娘/主子不过是在韶枫殿门口碰见了,互相礼貌性地说了几句,哪知说着说着竟然如小孩儿般拌起嘴来。

韩微听着好笑,赶紧拉着两人坐下:“姐姐们今日怎么过来了?”

德妃:“来看看你。”

张淑仪:“来看看你。”

俩人齐声出口,话音刚落,脸上的笑便立即消失,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扭开了头。

韩微向俩人服身,真心道:“昨天之事,谢姐姐们前来救我。”

“咳,”德妃赶紧扶起韩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实话实说:“是张淑仪提醒我要去找皇后的。”

张淑仪没想到德妃会这么说:“我只说了句话,主要还是靠德妃姐姐。”

俩人都没想到对方这么谦虚,皆新奇地互相看了一眼,撞上对方眼神,双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永寿宫离韶枫殿比较远,三人稍微说了会儿话,便出门去了。

今日后宫里所有人都来齐了,就连先前一直报病的良妃都坐在了上方的妃位上。韩微跟在张淑仪身后,刚走进正殿便觉得身上落了道视线。

她小心抬头望去,却只瞧见瘦弱苍白的良妃坐在那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向她。

良妃面上神色淡淡的,可能是因为长久生病的原因,露出的手上没一点肉,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颜色,嘴唇也毫无血色。

韩微收回视线,不再抬头。她位份低,座位便在最靠门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一个面上带笑的女人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太后衣着华贵,年纪并不大,脸上有少许几道皱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出色的容颜。

不知是否常年礼佛的源由,她看向众人的眼神很是慈祥和蔼。

“起吧,”太后笑着说,“宫里进新人了,请安也热闹了好些。”

皇后扶着太后坐下:“宫中姐妹们得知母后回宫,都亲手抄了佛经想献给您。”

她话刚落下,青月便领着几个宫女走进来,跪在太后面前,每个人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摆放整齐的一本本经书。

太后心情大悦,笑出声来:“好,好,让哀家看看。”

韩微小心抬头,便见太后伸手从最前方取了两三本来看。

给太后献礼,必定是按照位份呈现。

不知太后是否会看到她给王贵妃抄的那本。

韩微心中正想着,就听王贵妃笑着说道:“太后,臣妾前些日子寻了座和田玉观音像,想献给您。”

太后一听,当即便放下手中佛经:“哦?呈上来看看?”

王贵妃看了眼被放下的佛经,上方标着她的姓氏和位份,眼里闪过冷意。

韩微这点小伎俩还敢在她面前显摆,前世她让俞贵人抄写,结果那蠢货字写不好不说,甚至还抄错了佛经,害得她被太后一顿斥骂,又被罚抄了好几遍佛经。

今日呈上来前,她便上了心,提前翻看了一遍。

虽然字还勉强算是相像,但也着实拿不出手。

再抄写已是来不及,王贵妃如今打断了太后翻阅的动作,待佛经收下去,寻个人毁了它便是。

绿曼小心翼翼地捧着观音像走进来。

掀开红布,众人瞧见了皆低声轻呼。

太后更是满意地不得了,当下便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正要夸一夸王贵妃,就听得门口喊了一声。

“圣上到!”

太后微愣,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消下去一些。

韩微就在门边上,受到的惊吓更甚,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楼傆走进殿内,第一眼便看到了乖巧垂首行礼的韩微。

他淡淡地看了眼韩微脖子与脸颊。

韩微心里一紧,头更低了。

楼傆没做停留,走到太后面前:“给母后请安。”

他说得平平淡淡,韩微听着丝毫没有长久未见母亲的欣喜。

太后脸上挂着笑,也回得简单:“圣上有心了。”

韩微心中有些疑惑,圣上与太后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那么好?

果然,韩微一抬头便看到太后起身把主座让给圣上,自己反倒是在一旁坐下。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听闻先皇在世时,每日都来向先太后请安,并且从不坐永寿宫主座。

而当今圣上连一句推脱也无,就这么直接坐了下去。

太后将手里的观音像交给宫女:“圣上今日倒是空闲来永寿宫。”

“母后得了贴心的礼物,朕来贺喜。”楼傆勾唇,看向王贵妃,“贵妃有心了。”

王贵妃娇羞地笑着服了服身:“圣上过誉,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底下坐着的妃嫔们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忍不住骂王贵妃不做人。

她们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就王贵妃一人成了有心人,讨好了太后。

这番对比之下,心里皆是愤愤不满。

楼傆似笑非笑道:“该赏。”

他拍了拍手,李禄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带了两个人进来。

俩人手中都捧着盘子,盘子上放了东西,用红布盖着。

楼傆淡淡道:“贵妃去看看?”

王贵妃见这架势,心中欣喜异常,羞红了脸走过去,掀开红布:“多谢……”

“啊!!!”她话还没说完就变了调,尖叫出声。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王贵妃踉跄着后退,脸上的羞红瞬间消失。

她惨白着张脸跌落在地上,丝毫没有仪态可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