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迅速阴沉下来, 天边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作响, 大开的窗户被疾风骤雨吹得开关不止。

风雨皆从窗口入室,王贵妃整个人从梦中惊醒,脸色苍白至极, 呼吸急促, 鬓角都被汗水打湿,风一吹, 身上便起了凉意。

绿曼快步跑去窗边关窗,又细心地点上蜡烛:“娘娘可是被这雷声惊醒?”

王贵妃没回答, 只怔愣地看着绿曼动作, 直到绿曼将一盏热茶捧到她面前, 她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梦里绿曼已经死去, 为何如今还是鲜活的?

王贵妃心脏依旧跳动不止, 她面上不显, 指尖触碰到瓷壁的热度,这才有了些与梦境不同的真实感。

她轻抿了口茶,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与不屑:“事都办妥了吗?”

绿曼低下头, 恭敬道:“都办妥了,韩美人已经进去好些时辰了。”

王贵妃顿了顿,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得门口传来通报声, 说是俞贵人并张婕妤求见。

她眼神略微闪烁, 让人进来。

俞贵人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打探韩微的消息, 另一个则是有东西要呈给贵妃。

俞贵人穿着一身素雅简朴的衣服走了进来, 向王贵妃恭敬行礼后, 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娘娘,嫔妾听说韩微……”

“不过一个美人,妹妹何必放在心上?”赵婕妤掸落衣摆上的水珠,笑盈盈地说。她身段好,当初凭着一场惊艳绝尘的水袖舞入了宫,如今虽跳舞时日不多,但身姿依旧婀娜。

赵婕妤的父兄在王贵妃父亲手下做事,故她刚入宫便与王贵妃绑在了一起。

赵婕妤前些日子过来熙雅宫都没碰上俞贵人,今日倒是巧了。

她对俞贵人说不上喜欢,急功近利不说,做事又缺乏条理,还不考虑给自己后路。

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笑道:“妹妹也不想想,贵妃娘娘出马,事情还能出差?”

俞贵人小心地看了眼王贵妃:“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王贵妃目光在俞贵人脸上结痂将好的伤口上掠过,不甚在意地摆手。“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俞贵人赶紧让宫女走上前。

宫女手上捧着一个硕大的东西,上头盖有红布。

掀开遮盖的红布,里面赫然是一块和田玉雕琢的观音像。

观音像栩栩如生,面容慈祥和蔼,看了便给人一种宁静安神之感。

玉石色泽莹润,触手光滑,纹理也着实罕见。

王贵妃暗暗心惊,这一切赫然与她在梦中瞧见的一模一样。

太后即将回宫,圣上都许久未入后宫了,她得给太后送份礼才行。

既然俞贵人选择靠她这颗大树,自然也得做出些贡献来。

她万万没想到梦中的那一切事情竟然是真的!那些莫不是前世的记忆?

想到梦中她将德妃斗倒,皇后也被关入慎刑司,后宫唯她独大的场面,她便中心澎湃起来。

而这俞贵人前世表面上忠心耿耿,背地里却趁机告发她。

若不是赵婕妤及时发现,她就要因这小人失了性命!

王贵妃垂眸,遮掩住自己狠毒的眼神。

脑海中记忆还有些混乱,她还得理一理思路。什么韩微韩美人,前世根本没怎么听说过。

溅不起波澜的石头,如今也没必要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只说了没两句,俞贵人便被王贵妃随意寻了个理由赶了出来。

赵婕妤就坐在椅子上,掩唇笑着看她,眼里满是嘲讽与不屑。

俞贵人忍了忍,没说什么,让宫女为她撑伞,在滂沱大雨中离去。

她刚回到屋内,宫女刚将伞收起离开,一个小太监便跑了进来,将手上的纸条递给她。

俞贵人盯着纸条,冷笑道:“本想留着这消息给韩微当头棒喝,如今她入了冰窖,怕也是没命听这消息了。”

圣上脾气暴躁狠戾,往常还能有所克制,惹恼了才杀人。可每逢月初,圣上性情便更为喜怒无常。

韩微绝对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

*

朝雨刚走进玉棠宫,屋外便下起了大雨。

正巧德妃被江嬷嬷逼着吃药,见到朝雨拿着点心过来,立马便往嘴里塞了一个。

刚咽下,她便开口问道:“微微呢?”

朝雨把刚绿曼传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德妃哼笑几声,嘲讽道:“贵妃为了讨好太后也真是够花心思的,恐怕她都不知道佛堂门朝哪开吧,竟然还让微微去把经书放……”

话截然而止,德妃瞳孔骤缩,猛然转头问江嬷嬷:“佛堂何时洒扫?”

江嬷嬷显然也想到了这事,一脸严肃:“应当是这几日。”

朝雨脸色顿变。

佛堂洒扫时,不许妃嫔进入。

王贵妃也是宫里老人了,不可能不知道这条规矩。

韩美人又怎么可能进去佛堂交佛经。

只怕去的是别的地方!

“糟了!”德妃也没什么心思再吃糕点,匆匆忙忙便想往外冲,亭芳在一旁见了,赶紧取了伞跟上。

另一边张淑仪刚走到韶枫殿,她一路上让宫女太监们护着东西,着实累得很。

可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喝口热茶,听了萤飞对王贵妃的控诉,心里也与德妃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下张淑仪就坐不住了,赶紧让自己的大宫女回宫找人,又让萤飞领着韶枫殿众人出去寻人。

*

冰窖内寒冷异常,韩微被冻得瑟瑟发抖,在与自己冰凉的身体对比之下,更显得身后那个坚硬宽阔的胸膛炙热滚烫。

明明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韩微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

为何圣上在如此低温之下竟还能身躯滚烫?这温度明显与正常人的温度相差甚远。

她与楼傆贴得极近,她能感受到圣上身材高大魁梧,杀死自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韩微能感觉到圣上粗重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也能感受到圣上抓住她双手的不容人挣扎逃跑的力道。

她毫不怀疑,若她敢有一丝挣扎,圣上掐着她脖颈的手便会瞬间锁紧。

韩微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寒冷地战栗起来。

楼傆没等到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将人转过来,压抑着心中暴躁情绪,沉声又问了一遍。

借着冰块反射的微光,韩微一转身便看到了楼傆的脸。

圣上脸色如常,只是眉头紧蹙像是紧紧压抑着什么,唯有那双冷漠的眼睛不一般,眼眶泛着红,就连瞳孔都像是染上了血色,红得滴血,令人害怕。

韩微深呼吸了几口想缓解紧张,却不想被冷气呛得猛咳了好几声。

楼傆不得不松开些力道。

韩微尽力压着喉间痒意,喘着气慢慢说道:“嫔妾只是过来替王贵妃送经书。”

她声音有些微哑,软软的听着十分可怜。

楼傆没说话,只冷哼一声,手却毫不犹豫地加重了力道。

韩微拼命挣扎,艰难说出两字:“中毒。”

因被掐着脖子,她声音很轻,但楼傆却听到了。

他沉下脸:“说!你是谁派来的?”

在这后宫没有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情,更别说这个新入宫的韩美人。

韩微只觉得自己脖子、手都要断了,疼得厉害。

她也没想通自己不过就说个实情,竟然惹恼了圣上!

下一秒,韩微被狠狠摔在冰上,身后的冰块因着猛烈的撞击而碎裂开来。

她脑中突然明悟,自己怕是戳破了圣上的秘密!

韩微跌落在地,疼痛和寒冷令她无法动作,她努力说道:“圣上身体炙热滚烫,体温易于常人,眼眶瞳孔泛血色,如若嫔妾没有猜错,您四肢躯干应已脉络突起,隐隐有震动感。”

楼傆盯着跪坐在碎冰里的女人,眼中情绪难辨。

韩微见圣上没有反驳,大胆地接着说道:“嫔妾曾在一本《山野游医》中见过此毒,名为炙火毒。中此毒者明面上会肝气郁结,肝火上炎,善怒易怒,夜不能寐,目赤肿痛。然而平常大夫医者所用的清肝邪热、疏肝理气之药并无任何效果,反倒会加重毒性,使得毒发更为频繁。”

韩微一口气说了下来,甚至都有些口干舌燥,但见圣上没打断他也没准备出手杀她,她便知自己说对了。

只是她也只在那书中看过寥寥数语,《山野游医》乃古籍孤本,传到她手里时早已缺页少字,若是她外祖父在倒有可能知晓如何解毒。

楼傆:“如何解毒?”

韩微咬牙,一时间没说话。

楼傆蹲下身,捏着韩微下巴将人抬起,他慢慢凑近,贴着韩微耳畔说道:“知道周常在怎么死的吗?”

手里的皮肤滑腻,冰凉舒适,一如曾经触碰到的感觉。

韩微脸小,他一只手便能遮得过来。

眼前的躯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是他想,有的是办法让韩微死。

“她妄图夜闯乾和宫,偷朕兵马图,”他气势逼人,语气却十分随意甚至带了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朕遍赏了她五马分尸,命人将尸首装盒当作寿礼送给了她父亲。”

韩微听得心中惧怕,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从喉间涌出。

楼傆却气定神闲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仿若受毒折磨的人根本不是他:“解毒办法说出来,朕说不定会饶了你。”

韩微心中有苦说不出,她总不能直说她只看过先前所说的那一点内容吧。

她脑中思忖几番,只好硬着头皮说:“若想完全医治需得针灸辅以汤药等物,寻到东陵医圣才可。圣上可试着封闭合谷、足三里、内关、章门这四个穴位。”

虽从未行过医,但她从小也算是饱览医书,如今情况紧急,只能靠自己分析了。

楼傆乃习武之人,对周身穴位经络也有所了解,心中衡量一番,见危险性不大,便试着去封闭了这几个穴道。

穴道刚封闭没一会儿,他身上无名的暴躁怒火便消下去了不少,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冰窖的凉爽。

楼傆低头看向被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怕得瑟瑟发抖的韩微,又想到她刚说话时从容又平静的样子,反倒是觉得有些新奇起来。

周常在见到他双目赤红的模样,当即就被吓得肝胆俱碎,尖叫失态。

后宫妃嫔日日盼着他宠幸,却谁也不敢在每月初十前后来寻他。

反观韩微,误入此地,听了他的威胁也不惊呼尖叫,甚至说出了暂缓毒性的方法。

楼傆倒是对韩微有些改观了。

至于引她误入的人,楼傆眼神冷下来,知错而犯,该死。

“东陵医圣在哪?”他将人捞起,只觉得怀里这幅身子十分冰凉舒适。

感觉身上的威压散去,圣上对自己的杀意也没了,韩微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倚靠在楼傆身边,全当是取暖了。“听闻东陵医圣四处云游,九州五湖皆为王土,嫔妾相信圣上定能找到。”

她语气诚恳,但楼傆却觉得自己仿佛听出了些许嗔怪的情绪。

他早已派人去广寻名医,东陵医圣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一位。

刚刚问话不过是疑虑韩微是如何得知。

如今看来,不过是东陵医圣名声显赫罢了。

韩微见楼傆不再多问,便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拉开距离,抬头问道:“圣上,嫔妾可否离去?”

楼傆都要被她逗笑了。

后宫妃嫔争相抢夺与他共处的机会,这女人竟还想提前离去?

他心中的疑虑并不会仅因为韩微这几句话而消失,心中的杀心散了也并不代表他就会如此轻松就将人放了。

瞥见韩微发青的嘴唇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楼傆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李禄的声音。

“禀圣上,皇后娘娘派人前来请旨,说是太后的车队刚已入宫门,是否请妃嫔们前去向太后请安?”

楼傆心有不悦,但低头瞧见韩微冒着光的眼睛,心中嗤笑几声。

“滚。”他喊了李禄进来,让人把韩微带走。

楼傆见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面色发冷,转身往冰窖深处走去。

韩微巴不得赶紧离开,心中有了动力,身体便生出些力气来。

她对楼傆的背影行礼告退,靠李禄搀着往外走去。

韩微小声地对李禄说:“谢李公公。”

待身后大门关上,李禄这才赶紧抻开手上挂着的上好兔毛披风为韩微披上:“小主折煞奴才了。”

兔毛柔软舒适,披风挡风挡雨,好歹是增添了不少暖意。

外头风雨大作,韩微从黑暗中出来还不太适应。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眼前的倾盆大雨中站着两个熟悉的人,皆是面容焦急,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韩微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