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手中的火把子伶看清了身前石碑上刻着的字:“余音未消,生死茫茫,心殇于此,情绝于此……公统三一八年十月初三叶海立。”
清池惊愕:“叶海?这个叶海不会是我想的得那个叶海吧?”
狼君道:“十七年前?”
清池回想道:“十七年前,我五岁……那不正是族叔将我和哥哥带回雾隐山境的那年。难道真的是族叔?”
清池抚摸着石碑,心下道:“若真是如此,那这碑墓族叔是为谁立的?族叔当年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是什么?”子伶在石碑旁的暗角处发现了一个暗格。
三人将其打开,里面放着几样杂乱的小东西。一把木梳,一支已经发黑的银镯,一个木雕,还有一个锦袋。
清池拿起木雕擦掉上面泛出的霉斑,呈现出一个女子的容貌,宛转蛾眉,水木清华,十分美丽。清池不由感叹:“这女子可真好看。”
狼君道:“你也好看。”
清池微微一笑:“不如你好看。”
一旁子伶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俩能不能消停会儿。我不是狗,是人。”
二人均未理他,继续翻看暗格里的东西。狼君拿起那个锦袋,从里面滚出一枚雪白色的珠子。
“这是……”见到此物,清池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冥雪琉璃珠。”
“你识得此物?”狼君拿在手中端详,珠子放于掌心只觉寒凉却不彻骨,极为舒服。
清池接过珠子道:“此珠产于冰峰之巅,是用那里的万年寒冰玉所制,珠身冰寒,世间仅此一颗。可是,这珠子明明是戴在我哥身上的。我曾向他索要过,可他极为看重此物,不曾给我。为何会在这儿……难道说,我哥在离开雾隐山境后也来过这里?”
子伶不知何时去了洞口,此时急匆匆的走了回来对二人道:“天要亮了,这里已经超出了落霞泊的范围,不能保证荒兽会不会出现。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清池犹豫片刻,突然跪在碑墓前,狼君也跟着她跪了下来:“前辈,不知您是何身份,今日小女将冥雪琉璃珠带走。这支手镯是我用月儿草编的,常年不腐。算是我用它换您的琉璃珠,还望前辈不要怪罪。”说完,清池将那冥雪琉璃珠揣进了怀中,然后摘下自己手腕上那支月色手镯放入了暗格。
一切归置原处,清池对着石碑磕了三个响头。狼君也跟着磕了三个响头。清池最后看了一眼那角落里的紫翎蛇花,或许是天亮的缘故,此时那花竟然缩入了土中不见了踪影,着实神奇。
三人离开石洞回到石屋后,子伶便出去打听消息去了。毕竟去往天照国必须要经过坩凉。这段时间那里兽乱时常发生,要通过必须寻好时机。清池回来后就对自己出现梦游起了疑心。
狼君道:“我觉得你的梦游可能与这紫翎蛇花和白翎蛇草有关。”
清池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为何偏偏影响的是我?你和子伶不都没事吗?”
狼君问:“你梦中有什么感觉?”
清池思索片刻道:“没什么特别的,只觉得睡得不是很踏实。对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我随着声音去找,最后声音停了,我就醒了。然后就瞧见你这张人神共愤的脸了。”
狼君抬手将背在身后的羃离戴在了头上。清池见此惊疑:“你这是做什么?”
狼君一本正经道:“你不喜欢我的脸。遮住你就看不到了。”明明是玩笑话,狼君却当了真。
清池被他气笑了:“榆木疙瘩,谁说我不喜欢的。我喜欢的不得了。”
她抬手将狼君头上羃离摘下,重新露出了那张让人不知该如何感叹的脸:“这么好看的脸遮住了多可惜。不过,人多的时候,你还是遮着吧。否则说不准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好,听你的。”狼君应下后,直接又转移了话题,“传说中这紫翎蛇花能凭着自己的香气入人清梦。或许这就是你梦游的原因。”
“真的假的?怎么听上去这么不靠谱呢?”不是清池不信,只是这传说毕竟是传说,做不得真。况且这种事情太过离奇,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
“这种传说,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狼君想了想,摇头道:“随口而出。脑中早已有的东西。”
见他一本正经说着这么不靠谱的话,清池也不想为难他,摆摆手道:“罢了,不管有没有关系,至少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清池从怀中掏出那颗琉璃珠端详起来。
狼君见她如此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吐出俩字:“担心?”
清池道:“担心不假,可我还是觉得奇怪。我哥从来都是清心寡欲,对什么都是无欲无求的样子。可唯独将这珠子看的极重。上次见我哥是在我十七岁时,那时他特意从外界偷偷回来见我。可是自那次之后,他只是写信交给我,就连我十八岁开启需要开启命脉的时候他都未归。后来就连书信都没有了。这几年哥哥音讯全无。虽然族叔说他在外界有事要忙,可我很清楚,他是在瞒着我什么。如今看来,哥哥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这琉璃珠他是不会轻易离身的。”
狼君突然道:“我想问你件事情。”
“你问。”狼君平日里寡言少语,更别说主动问问题,清池倒是有些好奇他会问什么。
“为何离开?”
“什么?”清池未明其意。
狼君又重复了一遍:“令兄为何离开雾隐山境?你说过,巫月族人不得轻易离开那里。”
清池盯着他道:“自己的事情记不得,这些聊侃话你记得倒是清楚。”
狼君问:“不可说吗?”
清池摇头:“你是我的灵宠,严格来说你也是我的亲人。我所知的事情你都可以知道。再说了,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辛,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要怎么说呢?”
清池想了想继续道:“巫月族人确实不能离开雾隐山境,因着命脉牵制,他们也离不开那里。命脉,你知道什么是命脉吗?”
清池张开手,将掌心摊开在狼君跟前道:“它是巫月族人流淌在身体里的独特血脉。一旦开启,便能让这命印出现。它能让我们活,却也是我们的劫。”
狼君伸手触摸清池掌心的命印,又低头摊开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我也有吗?”
清池回应道:“作为灵宠一旦和主人结印,印堂处也自然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印记。只是……”清池稍有犹豫,最终却道:“罢了,我也不想再瞒你。你也看到了,我这枚命印只有一半,其实我二人的命印并不完整。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应该在你印堂呈现的命印也没有出现。这也是我急于回到雾隐山境的原因。”
“眉心没有,会不会出现在别处?”
清池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族史中从未记载过另类结印的位置。不过……”
“不过什么?”狼君好奇的看着清池。
“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事情,前无古人却不能断言后无来者不是吗?再说了,你不就是个另类吗?”
“我吗?”狼君指着自己的鼻子,样子有些呆萌。
清池看着狼君的样子突然有了别的心思:实在是太可爱了,要不要亲一口?
理智让清池急忙看向别处,使劲将脑子里狼君的样子挤出去。她强制忍下去亲一口的冲动,心中突然有了顾及:“有这么个人类灵宠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要了老命了都。”
清了清嗓子清池接着道:“我并不知晓当年我爹娘为何会离开雾隐山境。我和我哥生在外界,是族叔从外界带回到雾隐山境的。所以不管我和我哥心中如何想要融入这个族群,可是在其他族人眼里,我们二人与那月摈人并无两样。即便族叔作为巫月族的族长一直维护我二人,我们也一直受到排斥。”
“月摈人?”在狼君耳中,这是一个很稀奇的称呼。
清池叹了口气道:“所谓月摈人,就是虽然身体里流着巫月族人的血,但却开启不了命脉召唤不出灵宠。在巫月族人眼中与外界的凡人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人只能进行封脉来度过劫数。虽然这么做能让这个人多活二十年,可在我眼里,这与等死没什么区别。而我,也差点成为这样的人。”
狼君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突然蹲下身,单膝跪在清池跟前伸手想将她抱住。
“停!”清池手指点在狼君眉心,将他隔在一臂之外,“你做什么?”
“抱抱!”
清池似是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你是要安慰我?”
狼君耳垂微红:“不对吗?”
“你主人我是那种需要被安慰的人吗?”狼君点点头。
清池啧啧两声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这灵宠什么都好,就是说大实话这点让人不喜。
清池抬手拍拍他头顶道:“你也不需要为我考虑太多。再说了,我这不是已经有你了吗?有你了我便不需要封印命脉了。所以,以后在我这里,你只管好看,而我,只管让别人好看。”清池举起了了自己的小拳头。
狼君握住清池那攥起来的小拳头摇摇头道:“你说反了。以后你只管好看,我只管让别人好看。”
清池忍俊不禁,自己这个灵宠可真是个多变的活宝。正经起来威压吓死个人,幼稚起来比那三岁孩童都要可爱。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狼君的脸蛋子,满心欢喜道:“怎么没发现,我的灵宠不仅好看,还如此可爱。”
狼君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清池身前:“给你。”
被塞到怀里的正是洞中暗格中的那个女子木雕,竟是被狼君给带了出来。清池有些惊讶:“你何时将它带出来的?”
狼君只道:“我觉得像你。”
清池端详了几眼,还别说,这木雕女子眉眼之间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狼君坐到清池身边道:“你,还没说完。”
“还想听?”
狼君点点头:“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情。”
对于狼君,清池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没有想隐瞒他任何事。当然,关于他失忆当时的事情,她暂时还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清池将冥雪琉璃珠和木雕小心翼翼揣入了怀中接着说起来:“难得你这么好问,满足你。巫月族虽说是隐世之族,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隐世,或多或少还是要与外界有联系的,否则族中那些外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还不是都是从外界传入的。在族人的眼里我哥是被赶出雾隐山境的,但是实际上,这是族叔的主意。族中众人的思想一贯都是将自己看作上天的宠儿,比外界的人高人一等。殊不知,他们早已被一个无形的囚笼困在了里面。族叔一直想改变族中的这种不可一世的顽固思想,以及一些劣迹陈规,因为巫月族再如此固步自封下去,最终只能是自取灭亡。可他一人根本扭转不了整个巫月族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他暗地里让我哥当了这个连接外界的纽带。时不时的会让他带一些外界的讯息和东西回来。用这些东西潜移默化的去影响族中的年轻一代。”
清池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之前猜想过,我爹娘当年离开雾隐山境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可惜族叔和哥哥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事。我总觉得他们都在瞒着我什么。”
狼君道:“他们应该是在保护你。”
清池有些落寞:“我并不觉的自己需要他们保护。”
狼君眼神坚定道:“以后有我在,我保护你。”
“这些油嘴滑舌的甜言蜜语你跟谁学的?这些话以后不准对旁人说。”
狼君点头道:“自然不会,我只对你说。”
清池看着他心下暖意更胜。只是,若是这个男子恢复了记忆,他还会像如今这般对自己吗?清池开始有些不敢想了。
突然,出去多时的子伶跑了回来,满头大汗的对着二人喊道:“你、你俩别腻歪了,赶紧出去跟我看看,出、出大事了。”
清池起身就跑,却被狼君一把拽住。他进屋拿出羃离,为清池戴上:“以防万一。”
“我无需防,你好好防着才是。”清池转手将羃离戴在了狼君头上。
一旁子伶捂着腮帮子直嘬嘴:“啧啧啧,我这要命的老牙,经不住太甜的玩意儿。”
“小弟弟,少吃糖,蛀牙也是病。”清池略过子伶拉着狼君走出石屋。
清池站在街道边,看着面前的人潮人海以为自己眼花了:“什么情况这是?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
子伶道:“北边兽乱又爆发了。落霞泊是这里唯一的避难所,这般情景在预料之中。”
“每次暴乱落霞泊都是这种境况吗?这也太夸张了。”清池可从未见过这么多伤者,此地宛如炼狱。
“谁是医师?谁会医术?”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听上去万分焦急。
清池朝着声音走了几步,狼君将她拉到身后,“跟紧我。”他拨开人群,为清池挡开了一条路。
子伶跟着二人来到了之前路过的客栈附近。那里有一处较为宽阔的平坦空地,原本是客栈为来往商客停放马车的地方,此刻却被众多的伤员占满。清池从他们的着装瞧出这些伤员大都是军中的护卫。
有人不停的在喊寻着医师,不时的也会有人走出来去为那些受伤的人疗伤。即便如此,依旧是人手不够。大量伤势严重的人再未醒过来。
清池跑上前去抢救伤者,狼君也跟着她进入受伤人群。
“到底发生了什么?伤情怎会如此严重?”
一个还算清醒的受伤护卫绝望道:“坩凉关隘保不住了。”
子伶忙问:“什么叫保不住?龙祈和天照不是都已经派兵去抵御兽乱了吗?为何还保不住?”
那名守卫道:“这次不一样。那些乱兽似是被什么东西影响,发疯似的往关隘冲。一波又一波的没完没了,数量远不是之前可比。”
子伶恍然道:“我就知道,之前那些风沙狼出现在崖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果然没什么好事。”
清池为护卫包扎好伤口便问:“现在那边情况如何了?”
护卫绝望的摇头道:“再多的援兵也无用。在那些发疯的荒兽面前我们这些人根本就像纸糊的一般。我们简直就是在给他们送食粮。一旦关隘被破,到时不论是龙祈还是天照,都将会遭受荒兽之灾。”
清池问:“能坚持多久?”
伤员道:“如今太子带着剩下的人和天照的援兵都在做最后的抵御,应是坚持不了多久。”
清池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几匹马。她飞身跃上一匹战马,对着身后两人道:“狼君、子伶上马。”
“你要去坩凉?”子伶还想问,旁边狼君却早已跃上马背。
狼君带着清池策马而去,身后子伶追着喊:“你俩真去啊?送死也不带你俩这么猛地。喂,你俩到底听没听见我说的话?”无奈之下,子伶只能跟了上去。
坩凉虽为北荒之地,却与落霞泊隔得并不是很远。清池三人越过两座沙丘,突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鹰鸣,清池抬头望去,一只罕见的金鹰正在坩凉上空盘旋。
清池盯着那消失在天际的金鹰晃了神:“难道是我眼花了?”
清池回头对狼君道:“天快黑了,我们得快点儿。”
荒兽已经疯狂进攻了半月有余,坩凉关隘上驻守之人越来越少。寒风萧萧,关隘之上燃起了篝火,却依旧温暖不了那冰冷的城墙。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将是最后一战。
龙煜身着血迹斑驳的盔甲眺望远处。那里碎尸遍野,如临地狱。
几个将士站在他身后,均是满身血腥:“殿下,刚刚天照的那侠客送信的金鹰回来了。两国边境已经安排妥当,殿下也该撤离此处了。”
龙煜双眼闭上又慢慢睁开:“皇兄有消息了吗?”
那几人都不敢说话,最终还是那个将士回了话:“没、没有。大皇子失踪已有数月,或许早已……”
“胡说八道!妖孽遗祸千年,我皇兄长成那样遗祸个万年都不在话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这些低劣荒兽给弄死?若真是如此,那死相得有多难看,我绝对不会接受。”龙煜手中长剑直直插入身前城墙,以此发泄心中郁结。
真不知这太子殿下到底是在夸大皇子,还是在拐着弯儿的骂大皇子。见龙煜生了怒气,刚刚那将士急忙跪下道:“是末将失言,末将该死。”
“该死?即便是要死,也要抓几个荒兽垫背。否则你们便不是我皇兄龙翊手下的将。”
“末将领命。”
看着消失在天际的最后一律光芒,龙煜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又岂会不知,在这种战场之上,一旦身陨又有几个能留有尸骨,都成了荒兽口中食粮了。
远处一束红光冲向天际。众人都知晓,那是冲在最前线的探子发来的信号。这表示荒兽的攻击又开始了。
龙煜想要去战,却被那名将士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大腿:“殿下,您现在必须离开。”
剩下的将士全部跟随跪地不起:“殿下,请您马上离开。”
龙煜挣脱不开:“放开,你们是不是诚心的?欺负我没你劲儿大是吧?”
“殿下,大皇子失踪后,您现在是龙祈国唯一的皇室血脉。若是您再有什么不测,我们万死不能赎罪啊。”
龙煜毫不在乎道:“我死了,大不了让我老子再生几个。他后宫那么多女人,再生几个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那将士听了此话,手一抖,差点让对方挣脱:“殿下,生不生的出来这不是女人的事儿,是皇上如今高寿还能不能行的事儿啊。”
龙煜突然不挣扎了,若有所悟:“说的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
将士趁龙翊出神儿之际,一个手刀直接将他放倒,扛到了马背上,并将手中缰绳放在了另一个将士手中。他郑重嘱咐道:“带着殿下去落霞泊找何笑大人,这里就交给我们了,千万护好殿下。”
另一将士骑上另一匹马,接过缰绳也郑重道:“我们会再回来的。”
“脑抽了?快滚,告诉何大人别再让殿下回来添乱。”一马鞭子下去,两匹马飞快奔离坩凉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