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妍旎将她怀中的杏子递回给了阿棠, 就随着伍姑姑出了承禧宫。
久居在宫城这四方天空下的女子,要遵守的礼制森严,可寻玩的消遣想来是不多的。
宁妍旎曾去过几位娘娘宫中, 见她们也多是经常以侍弄花草为乐。
眼下宁妍旎乘着轿辇,还未到肃宁宫, 就先看见宫门主道上一整路都是长长的香萝藤廊。这种藤萝的花期是很长的, 至今虽已经到了寒露时分, 但是这藤廊上也是叶花铺实。
到了肃宁宫前她便落了轿。
入了肃宁宫, 先过堂湘壁,后方园苑中多松柏梧桐,花多牡丹芍药。里中还建有小池, 池上横跨着汉白玉石桥, 桥旁有双亭相对。
伍姑姑在侧前方慢走,引着宁妍旎。她们又走经了华锦阁、宝相楼, 行经的路程不短,黄琉璃瓦重檐顶, 沿途所遇到福身行礼的宫人就有上百。
接下来她们便才走到肃宁宫的正殿,足踏上那全木铺制的殿廊。
“娘娘,公主到了。”伍姑姑入殿就当即上前恭敬地道着。
宁妍旎行了个礼,见着皇后扬了手让她起, 她才微抬眸打量了一下。
殿里已经生起了炭火,但是殿内那几大扇双交四碗菱花槅扇窗都是敞开着的。
皇后正半倚在软枕上, 殿上正站着二十来个宫女, 手上还都捧着彩条添花织造精细的蜀锦和一些工细流明的玉器。
“公主过来辛苦了,喝杯热茶。”伍姑姑唤人奉上热茶, 便将殿内的闲人清了空, 只余下皇后与宁妍旎。
宁妍旎捧起茶杯, 茶水淡黄,底下还铺了层淡姜丝。
皇后望到宁妍旎正细看着茶水,便启了唇解释了一句,“听太子说,公主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本宫便唤了人在茶水中加了些紫姜丝。”
说话间,皇后稍直起了身,打量着宁妍旎。
宁妍旎正垂首望着茶水。一张脸似白玉琢成,蒲扇乌睫也随着眸子半落。既是无妆粉在面,眉眼间却自有几分艳色。
她确实生得很好,只坐着就宛如一幅美人图,不怪自己儿子这般挂牵眷怀她。
听了皇后的话,宁妍旎放下了手捧着的茶杯,她向皇后道了谢,“这般小事,有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皇后闻言唇边便是一笑,慢条斯理道着,“挂心公主的人不是本宫,公主,可莫要在本宫面前顾左右而言他。”
宁妍旎与皇后向来少打交道。
她记得上次见皇后,还是在许久前的新春家宴之上。那时两人就只是眼神客气地交汇了一下,根本想不到今日她还有与皇后二人独处的时候。
如今皇后也无前言,就这么直接。宁妍旎心下诸多念头便是闪过,想到皇后此举只能是因为太子,最后便应了声是,“那阿旎,过后再去谢过太子哥哥。”
这般坦直的话语,终于让皇后有些许满意。
皇后也不想多谈别别的什么,她唤了宁妍旎过来,就只是想提前敲打一下,“太子秋猎回来已见过本宫,与本宫谈了些有关公主的事。太子一向仁孝,对尔等弟妹,从来也是照顾得很。”
后宫里的事,皇后大多知道,只是懒得管。
这两年,她想也知道,宁妍旎在宫里宫外遇到的那些麻烦,若不是太子有心相帮,宁妍旎哪还能在后宫之中这般过得舒坦。
太子秋猎回来来见过她,皇后本是欣慰,但听着太子字里行间都是提着宁妍旎,皇后不得不今日就召了宁妍旎过来问个清楚。
皇后盯着宁妍旎面上的神色,也不待她再说些虚与委蛇的话便再开了口,“太子如今,已是大权在握,很多女子无不以得到太子的一两分青睐为幸。”
“但太子既是位重,那他的身旁,也就容不得那些不上台盘的女子。本宫当年千挑万选,才为他指了这么一个太子妃。”
上次的选妃宴,吏部尚书嫡出的小姐,还有其它重臣之女,都极是爱慕太子。这事,阿栀说过,宁妍旎也还没忘。
说起太子妃,那皇后说的千挑万选,除了太子妃的德容,那肯定就是太子妃那底蕴权重的母家了。
宁妍旎隐约知道皇后想说什么了,她点了点头。
皇后看着宁妍旎的眸子垂得更下了些,觉得自己也铺垫得差不多了,她的话就接着往下讲,“本宫知太子对公主是些什么心思,但公主的心思,却是实在让本宫担心......”
皇后的话将句末的尾音拉得很长,像是没有把话说完全了。
宁妍旎语气平静地接了她的话,“太子哥哥孝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为太子哥哥担心也是应该的。”
“阿旎既视太子哥哥为兄长,他日亦当是视太子哥哥为兄长,绝无其它非分之想,还望皇后娘娘不必悬心于此等小事。”
皇后以为宁妍旎应当是落泪以表对太子的不离不弃,抑或是惊怕她的阻挠,但宁妍旎立刻就会了她的意。
太子回来时,在这肃宁宫中同她说,日后想以其他身份纳了宁妍旎时,皇后当时随口两句搪塞了太子,但她打心底里便是不认可的。
不说举宫皆知宁妍旎乃当朝公主,这要是传了出去,太子这行为还不得被言官指着骂色令智昏。
再从另一方面说,宁妍旎出身商贾之家,哪怕之前温府是首屈一指的富贾,到现在温府早已破败。
宁妍旎的出身,在现在来说实在是卑低了些,万万是配不上太子的。
天下好看的女子多得是,太子要什么好看的女子寻不到,到了日后后宫选秀,他肯定能将宁妍旎忘诸脑后。
皇后娘娘担心的是,宁妍旎会一直不依不饶地缠着太子。
但宁妍旎此时如此识趣,倒是让皇后另眼多看了两眼。
皇后不放心地再说了两句,“本宫的意思是,若太子日后不能给你什么位份,你现在也甘愿跟着太子?你可莫说什么敷衍的话,来糊弄本宫。”
现在糊弄,日后她是太后,宁妍旎自然还是绕不过她,到时她可就更没有这般好心气还来找宁妍旎心平气和地说话。
但宁妍旎神色未改,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笃诚,“阿旎知皇后娘娘的意思。请皇后娘娘放心,阿旎并未敷衍,确实是无非分之想。”
她的背挺得很直,坐姿极是温婉娴静,眸光也抬起来平允地看着皇后,倒有几分言语问心无愧的意思。
倒是自己有些小瞧了她,皇后转着她腕间的玉白珠串,小半响只盯着宁妍旎看,没再开口。
皇后有些许的恍惚,其实这小女子本应是长在宫城之外,而不是在这宫内这般如履薄冰。
皇后犹记得当年,皇上本是想纳宁妍旎入后宫。她自当是不允的,太子也联络了众言官朝臣,在皇上旨意没颁出之前,造了颇沸的舆论出来,尔后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公主。
但想来,这小女子属实是无辜,如今,这小女子又是这般自知和解人意,倒叫皇后心也没刚才那么的横。
她看着宁妍旎,其实宁妍旎的年纪其实也到了,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夫家。如今她委身太子,日后,夫家怕是有少许耽搁了。
皇后语气也就稍微软上了些许,她对着宁妍旎道着,“如此便好。本宫瞧着公主久了,心里更是生出喜欢来。这样,日后,公主若有心仪的郎婿,不妨告知本宫,本宫定当是懿旨成全公主。”
“接下来这些时日,宫内许是会有一些不安定。公主也莫担忧,后宫之中,本宫当会庇护于你。”
但皇后不知,日后的郎婿,宁妍旎其实并不太关心。
只宁妍旎确实是不想得太子什么后宫位份,各取所求罢了。宁妍旎只盼着来日能出得宫去。现在还有皇后娘娘在一旁阻拦太子,她日后出宫的希望看着还多了些。
再且说,这些时日,想起宁子韫,若有皇后娘娘在后宫的庇护,着实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不管皇后最先的用意是如何,当下宁妍旎对皇后是真心感激,朝着皇后行礼离开之后,她盼着太子能成事的心就更急切了些。
就是不知到底是何时。
寒露到了,转瞬初霜打起,露水多凝成霜花,三麦播了下地,是为秋季最后的一个节气霜降到了。
霜降再一过,便是立冬。
今年立冬之后的天气竟然是特别的冷,一连数天都下着雪。鹅毛般的雪扑簌簌直落覆上。半日便有积了一层薄雪。
数日之后,整座宫城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承禧宫内,一片平寂之中,除了炭火烧着的噼啪小声,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咀嚼之声。
“公主,这些点心公主真得都不试一下吗?”阿棠指着几盘她新作的果酥软糕。
她也没别的长处,只能想着法子做些新奇的食膳出来,宁妍旎能喜欢一两样也就好了。
但近日来宁妍旎的食欲也一般,这会这几盘果酥,放在桌上,都是肥肥的杏子窜上了桌咀着嚼着。
“公主喜欢甜,这个桃糕阿棠掺了些松子进去,有些甜味但又不腻,公主试试?”阿棠举着块桃糕到了宁妍旎嘴边。
宁妍旎见状,只得张开了口。但是她面上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近些日子来,宫中反而很平静。
太子来寻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拥着她,说了一些体己的话,又关切地问了她最近如何,然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宁子韫自被册立为瑄王,便迁了出宫,住进了宫外的王府之中。从秋猎回来,宁妍旎未曾与他见过一面。
皇上那边,更是再无传召过她一次。
这情状实在是很平静。
人总是容易被当前的假象迷了眼,越是觉着没有问题,事情发展的轨迹尚算可以,就越是容易掉以轻心。
宁妍旎也说不出现在的她是什么感觉。
这种平静,实在是太过诡谲。以至于让宁妍旎觉得,这种平静就像风暴将来之前,海水面上那种波澜的平静。
着实让她反倒不安了起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殿门,带进小片冷风之后,来人便立刻将殿门重新掩了上去。
宁妍旎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公主。”来人摘下了兜帽,正是阿栀。
她方才出外去打听了一下,朝堂之事确实有些纷杂,但有件事,她却觉得应该先告诉宁妍旎。
阿旎刚走得急了些,现在说话间还微微喘着,她说道着,“公主,瑄王那边暂时定下了,将在年后迎娶成国公府的庶女为侧妃。”
年后。
宁妍旎微蹙了。霜降的时候,她便知道了宁子韫要纳妃,当时她还极大地期盼着宁子韫快些迎娶。
但现在是立冬,若是年后迎娶,可还有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这日子算下来,可也快大半年了。
这吉日也定得太远久了些,与往日皇上的赐婚可大不同,实在是奇怪,宁妍旎不由问着,“这日子是谁定的?”
“太常太卜合的八字,定的时间。”阿栀当时也觉得日子确实久了些,就多问了一嘴,“陛下偏信太常太卜之言,便也觉得可以。”
太常太卜。
余还景的父亲,便是当朝太常。
往常陛下赐婚,纳采,问名,纳吉,定期,亲迎,合卺这些礼节是都要按流程走的。宁子韫自赐婚起,至今都已到了定期了,结果竟然还要等到年后才亲迎。
宁妍旎此时不由想起了余还景来,他许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宁妍旎侧首问着阿栀,“余公子,可还有来过吗?”
前两次余还景托了人,说是有事想见上她一面。她当时踌躇了一下,到底怕多生事端,便婉拒了余还景。
如今想来,现在去找下余还景,若是能从他口里知道些什么,她才能安下心一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