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的思绪忽然间都明朗了, 他赌了无数次,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上周旋,几乎没有输过, 这一次他更不会输。
如此想着,他看见楼下一抹身影,嘴角隐现笑容。
“人来了。”柳安道。
“啊?”王津的目光还落在柳安面前的茶壶上,他想, 丞相是会赏自己两口的吧。
“丞相……”
“王津……”
两人几乎是同时唤了对方一声,柳安无声笑了,看来经常在一处的人还是有些默契在身上。
“怎么了?”柳安问。
“丞相您说。”丞相喊自己, 肯定是有正事在,他那些事儿不足提起。
柳安道:“你先出去, 有人来了。”
柳安确实在等人,不过也算不上等,本应是对方等他的, 恐怕连对方都没想到,柳安会来这样早。毕竟支持七皇子的人并没有三皇子那样多,柳相能看上七皇子属实是希望渺茫。
王津应声出去, 在走出门的一瞬间, 被来人看见。当下对方便有些震惊, 王津自然能懂他眼神中的惊慌,毕竟能让丞相等,也算他的福分。
王津在外面站着, 想着丞相应当不会同那人交谈许久。况且他这时候是不敢乱跑的,万一丞相出了什么事就不好。
小二从他面前路过, 王津道:“小二,来点水喝。”
“哎呦, 客官,您稍等。”小二笑着应下的速度倒是快。
王津乐滋滋的等着,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小二再回来,他口中越来越干,心情也越来越急躁,忍不住想要听听丞相和里面的人究竟在谈什么,竟然能这样久,正想着,小二又转了过来,王津满是期待的看见……小二空着的手。
“我的水呢!”王津不满的问。
“哎呦客官,我这脑子不好,您再等等,我这就去取。”小二又道。
王津虽然怒,但指望着这小二给自己端来水喝,倒也没有直接发脾气。忍着说:“你快点。”
小二一脸笑意应下,一转身,却变了脸,一个侍从还想要他给端茶倒水,想什么呢,真以为自己跟了个贵人,就也是个贵人了!小二心中是不屑的,能来这里的人能是什么贵人?真正的贵人都去了岳西楼!旁人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
这一次走了之后小二完全没有了再过来的心思。
王津觉得自己再不喝水真的就要渴死了,就在他想要下楼的时候,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看着他微微颔首,王津也是微微颔首。等那人走后,王津才走了进去。
柳安刚好起身,“走吧。”
“丞相。”王津看着柳安,“我想喝水。”
“你喝啊。”柳安见他这幅为难的样子,搞得像是自己连口水都很小气一样。
“诶!”王津捧起茶壶,直接对着茶壶喝了起来。茶壶太小了,王津还没喝足就没了,不过也是缓过来了劲儿。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走吧丞相。”
柳安傻眼了,心想,他得是渴成了什么样子。
“你在外面就不知道要口水喝?”柳安问。他有些疑惑,这小子现在这么木,不会是被周禾天天打,打傻了吧!
“要了,那小二来了两趟,属下说了两遍,他都没给属下。”说起来王津还有些委屈。
“哪个不长眼的?”柳安说着便一脚踹开了门。
外面的人循声看了过来,方才没将王津当回事儿的小二还在叫嚷着,“干嘛呢,干嘛呢!”一抬眼,却看见了柳安。
小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张着嘴,上下牙打颤,腿软的不得不扶着桌子。
柳安冷着脸从楼上下去,王津昂着头跟在柳安身边,路过小二时,柳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这一打量不要紧,小二直接吓得跪在了地上。
柳安往前走了些,后面的王津走到了小二面前,他蹲下来一手捏住小二的下巴。
对方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王津冷哼一声,“无论是谁,你都不该如此傲慢。”说完,他起身踹了小二一脚,快步跟上了丞相的脚步。
就在他们走出的一瞬间,凝重的气氛才慢慢散去。这……这谁能想到柳相这样的人物能来这样的地方喝茶!
换做平时他们一定会大肆议论,但今日却无一人敢开口。平时没人会觉得这种话能传到丞相耳中,今日,啧,可能丞相自己就能听见。
说来也巧,柳安刚从这里出去走了一条街,就碰见了裴千承,柳安饶有兴致,“过去看看。”
时常跟在丞相身边的王津自然知道,丞相又要去拿右相找乐子了。
不远处,裴千承还没看见柳安,不过他身边的人已经看见了这位瘟神。下人急忙告诉裴千承,为的就是能躲开柳相。不想裴千承是个硬气的,只要他没做错什么事,定是不会走的。
“柳相又不是见人就杀。”裴千承斥责道。
这话刚说完,听见了柳安的声音:“右相这是要去哪里?”
闻言,裴千承转过身来,微微欠身,“正要去政事堂。”
柳安点了点头,若是旁人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显得自己勤恳,而裴千承这人不会让他如此觉得,因为这老小子是真的勤恳。搞得像是他才是政事堂丞相一样。
柳安忽然往前了一步,贴近裴千承道:“右相以为七皇子是否能担大任呀?”
裴千承显然一怔,柳安想,他想来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问,只听他道:“这些事自有陛下定夺,身为臣子,只需辅佐。”
柳安有些意外,倒也是真心的笑了,朝中人都知道七皇子最强的后盾是裴右相,估计没人知道右相不想掺和这件事。他心中微微摇头,没想到裴千承这人这么倔。
只听裴千承又道:“只要陛下一日没有废太子,储君便永远是储君。”
柳安点了点头,“大雍能有裴右相,是大雍的福气。”只可惜,大雍的皇帝不知道惜福。
裴千承似乎并不认同柳安的话,他正欲说什么,被柳安直接打断了,“我还有事,就先不同裴右相说了。政事堂的事劳烦右相了。”临走前他还拍了怕裴千承的肩。
待柳安走的有些远了,跟在裴千承身侧的侍从道:“柳相还真是……”他话没说完,裴千承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裴千承看了一眼侍从,“柳安的能力从不止众人所看到的。”望着那个年轻的背影,裴千承真心自愧不如。
“走吧,再迟了就做不了许多事了。”裴千承又道。
……
柳安回到府上时,前院并没有很多人,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在后院陪着夫人。
却不想刚好碰上了来送东西的秀芝。
“丞相回来了。”秀芝道。
柳安点点头。
秀芝正准备说夫人在后面做什么,柳安开口问:“今日王凌的夫人来了吗?”
秀芝有些疑惑摇了摇头,“今日除了宫中的人外,没人来。”
柳安知道宫里来人是做什么的。只是有些意外,今日王凌的夫人没来。
秀芝也有些意外,从前骠骑将军府上确实来过人,不过都是些婢子罢了。而且这些事似乎没人同丞相讲过……
“丞相……是、是如何知道的?”秀芝的声音很小,她悄悄抬眼,怕不能第一时间看出丞相不快的神色。这件事并非是秀芝有意要瞒着丞相,只是她还是想劝夫人能自己和丞相说。
不想,柳安嘴角勾起一抹笑,“自然是夫人让我知道的。”
闻此一言,秀芝更奇怪了,夫人做什么事都是偷偷摸摸的,有些事连自己都不知,怎么会是夫人故意让丞相知道的?还是说丞相是自己发现的,为了给夫人找个台阶,才如此说的?
“秀芝觉得,夫人任性吗?”柳安忽然又问。
秀芝一听,绷紧了身子,自然是任性的。丞相分明说了,不许夫人掺和任何关于朝政的事,可夫人……
但她不能这样和丞相说,只能道:“丞相,夫人她还小。”
“不,不是年纪的问题。”柳安说着,长叹了声气,转头看向她,“秀芝,若是这仇在你身上,你想报仇吗?”
秀芝低下了头,如何不想呢?那是一家几十条人命,但这仇又何尝不是在秀芝身上?想着想着,她便红了眼眶。
丞相没再说话,往后院走去。
秀芝愣在原地,丞相是明白的,明白夫人已经被这仇恨压了多年。她眉头蹙起,似乎明白了夫人的不易。只是这事和丞相说开了不是更好?看来,她还是明白不了夫人。
柳安从前院走过去时,后面的竹笋已经挖好了,卢以清正在给众人清点看是谁挖的多。
一番热闹的景象,侍从们叽叽喳喳,每个人都能和夫人打成一团。
人群中有人先发现了他的身影,紧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夫人也慢慢回过头,看见他后,笑着说:“夫君快看,这是我们今日挖的竹笋!”
她笑着朝柳安跑过来,柳安心中说不出的暖,于是慢慢张开手臂,夫人刚好扑在他怀里。柳安揉了揉她的头,“今日在府上可还开心?”
“嗯!开心的。”
“今日府上可来了人?”柳安又问。
卢以清抬头笑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君,来人了的,宫中来的,说是皇后娘娘宴请。”
“那夫人要去吗?”柳安也低头笑着看向怀里的人。
“不去。”卢以清说的很坚定,去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心中还是很清楚的。
“不。”柳安道:“夫人要去。”
卢以清忽然愣住了,她笑着的嘴角收了起来,有些不解的看着柳安。对方还是很温柔的看着自己,深情没什么变化,她想了又想,微微垂下了眼。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四目相对间,两人都笑了。
卢以清笑着说:“让我来猜猜夫君在想什么。”
柳安按了按她的额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两人笑的更开心了,卢以清是知道了,她知道柳安想要掀起一场风浪,只是还不知道这场风浪就竟会有多大。不过,她愿意跟着柳安掀起风浪,太过安分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夫君现在要和我们一起看看竹笋吗?”卢以清又问。之后的事可以之后再说,眼前,自有眼前的快乐。
柳安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手这么冷?”
“挖笋了。”卢以清回。
她看见柳安蹙眉低下头,故意紧紧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看见,“还没洗手。”
“夫人!”柳安生气又无奈。
“嘿嘿,洗了。”卢以清努努嘴,“看你小气的。”
又被耍了,柳安咬着牙,忍着,晚上再报仇!
柳安走到跟前才看清他们今日的收获,其实不算多,毕竟就那么大块地,不过整个府上吃个两三天还是够的。
“夫人准备怎么处理?”柳安问。
“啊?自然是要吃了。”卢以清道。她心想,夫君这是问的什么话,不吃还能丢了?
柳安有些为难道:“我不喜欢吃。”
卢以清道:“那给夫君开个小灶!”
“夫人,外面许多百姓也没什么吃的。”柳安就是想试试卢以清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那……那是他们自己不努力。”卢以清道。
“?”
“??”
在场意外的不止是柳安,就连周禾和念念都有些意外,夫人可是口口声声说着长安不适合百姓生存的人。现在竟然能反咬一口说是百姓自己不努力。
卢以清晃了晃柳安的胳膊,“夫君若是想要行善,可以自己去布粥棚。我这些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哎~”柳安叹声气,“夫人以前可不是如此狠心的,莫不是不舍得?”
“我!”卢以清想了想,“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不给。”
“哈哈哈哈。”柳安的笑让卢以清心中不快。
她道:“夫君倒是大方,我要是将你最贵重的东西送出去,你会开心?”
“我最贵重的东西。”柳安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夫人呀。”
“少、少哄我。”卢以清红了耳根,柳安这人怎么不气人就逗人!
“好了好了,夫人接着看着你的笋,我去书房。”柳安又道。
卢以清松开他的手接着和人算着哪些笋用来做什么。
……
黄昏接替日头,卢以清指挥着周禾他们绑好秋千,坐上去来回**。她迎着夕阳,觉得最幸福也就如此了吧。但如果幸福的日子,能停留就好了。
不过想到能和柳安一起做一件事,卢以清心中也是高兴的。有些事她不敢和柳安扯在明面上讲,也不对,讲过,柳安从没给过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夫人。”卢以清的思绪被秀芝拉了回来。她笑着抬起头,“怎么了秀芝?”
秀芝的面色严肃,不像是来和她说笑的样子。
秀芝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奴知道夫人有些顾虑,但是不是有些事同丞相说请楚了更好。”
卢以清有些意外,秀芝这是怎么了,直接来和自己说这些话题,话说她也没瞒着柳安事呀。
便笑着回:“秀芝,我是有分寸的。”她想,可能是那些没有扯到明面上的事,让秀芝有些担忧。
秀芝接着说:“奴知道夫人心思细,但奴还是想多嘴说一句,夫妻之前最重要的便是诚。”
卢以清低下了头,她不是很想听这些教诲。
“丞相是很爱您的。”秀芝又道。
听到这句,卢以清又抬起了头,她想,什么是爱呢?柳安对自己究竟是亲情还是爱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她淡淡一笑,“我知道了秀芝。”
秀芝不知道夫人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在敷衍她,但夫人说了这话,她都不好再接着说下去。
卢以清重新**起了秋千,每一下都很高,裙摆和丝带在空飞去。秀芝的话萦绕在耳畔,可秀芝不知道,她告诉过柳安了。
如今也不过是一些大胆的尝试,一点点试探着柳安的底线,柳安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倘若不满,柳安一定会叫停。
岳西楼的老板娘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若是不想让柳安知道,她绝不会整日去岳西楼。
可是柳安到了现在也没有喊停,他究竟什么意思呢?
卢以清想到了街上的人对柳安的评价,丞相是猜不得的,没人能猜透丞相的心思。
……
秀芝没有从这里离开,站在一旁的周禾早就看清了秀芝在同夫人说什么。
盘上的棋一步步下着,每一个子的位置都落在丞相设想的位置,如此,丞相才会允许这盘起下着。但下棋的人不是丞相,而是夫人。这些日子,周禾是看明白了,两口子没有一个简单的。
周禾以为,夫人这样简单的人,或许只要见一眼太子就好了。可直到今日周禾才忽然明白,夫人是卢相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是先皇后的妹妹。在那样一个家中出来的人怎么会是个简单的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秀芝面前,见秀芝正在叹气,周禾笑了笑,“有什么可叹气的。”
秀芝蹙眉,“都说你是个细心的,可你到如今还没察觉到,夫人同丞相一点点生着嫌隙。”
周禾啧声道:“我可没说我是个细心的,不过,我却不觉得夫人和丞相在生嫌隙。”
“你可知道……”
“我知道。”周禾很有耐心,“我都知道。”
“那秀芝可知道,丞相不想让夫人插手太子的事?”周禾反问。
秀芝摇了摇头,她只知道丞相不许夫人掺和政事。
周禾轻笑,“丞相并不支持太子。”
“那你就由着夫人?”即便如此,周禾也不应该由着夫人任性。
“是丞相在由着夫人。”周禾看了一眼秀芝,“他们两口子,比我们想的聪明多了。”
秀芝叹了声气,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那丞相为何不支持太子?”这样的事秀芝自然不清楚,但周禾肯定知道,虽说他没有处处跟在丞相身边,但他这样聪明肯定能看透这一切。
周禾往后撤了一步,“你不要这样瞧着我。”秀芝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百晓生。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周禾道。
“也就这样。”秀芝说了句,有些嫌弃转身走了。
“诶!我说你这个人!”周禾指着秀芝的背影,正准备说些话来刺激她,秀芝笑了回头,一瞬间,周禾也笑了。他放下手,摇了摇头。
再看向夫人,还在迎着落日**秋千。
周禾确实不知道丞相为何不支持太子,几乎是个人都知道,若是太子登基,整个卢氏都有翻盘的可能。若是崔远一人死了,就算是夫人大仇得报,也是有遗憾在的。但周禾总感觉,丞相身上也有大仇。或许丞相已经报过仇了,但是没有释然……
难道丞相觉得,夫人也不会释然?
“夫人您慢点!”周禾见夫人简直能飞去天上,赶快走近了些。
“别过来,会磕到你。”卢以清怕撞倒周禾。
“下来。”一个冷声响起,卢以清看见同样冷着脸的柳安。
“再不下来,今晚就给你拆了。”柳安又说。一个秋千而已,开心开心就算了,可他看夫人这不是要开心开心,是想从这世上消失。
卢以清不敢说话,也没再用力,等着秋千一点点停下来。
她从秋千上下来,柳安走进了些,想要去牵她的手,却被人躲开了。
“这就生气了?”柳安道:“我是怕你摔着。”
“那你这么凶干嘛?”卢以清反问。
说完,她便喊上周禾先走了一步,柳安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又看向王津,“我刚才很凶吗?”
“不啊。”王津一脸认真,“比杀人的时候好多了。”
……
长安郊外的一处雅室,崔远亲自为面前的人沏好茶水,面前的人忙起身扶上崔远的胳膊。
“左相,还是……还是让下臣自己来吧。”李侍郎道。
崔远道:“李侍郎这就客气了,在崔远这里尽管随意些。”
李侍郎微微颔首,经过一下午的交谈,李侍郎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太子登基的可能性要比三皇子小太多了,而且……王凌也没有那么信任自己。
“天色不早了,李侍郎可想清楚了?”
“下臣想清楚了,下臣愿意跟随左相。”李侍郎拱手一拜。
崔远点了点头,“李侍郎是个聪明人。”
听此一言,李侍郎明白左相今日就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些消息,他想了想,道:“左相,柳相夫人不是个一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