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说完，又是一阵狂乱不止的咳嗽声。
风雪里，一声声，像是铜钟，撞在人心里。
冷硬的铁甲仿佛真的成了铠甲，七皇子咬着牙，一字一句挤出，“父皇……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父皇！”七皇子咆哮道：“为什么！”
他又摇摇头，紧要着内唇，“不重要了！你这样的烂人！不需要理由！”
“众将士，杀了他，杀了所有人，本殿就是皇上！谁得老东西的头，我给他封侯拜相！黄金万两！”
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杀了所有人，然后得到权势地位。
于是，所有人，刀戈弓弩，战马，铁蹄，在雪里，疯一般的挥舞。
殿前的禁军和程英杀进来的人，总共不到一千，而层层搏杀，叛军到这儿的，足有四五千人！
实力悬殊，纵有天才，也是节节败退。
老皇帝和李盏瑶被迫回了殿内。
一泼泼鲜血和人影不断地撞在宫殿的高大窗柩上。
李盏瑶的左手，默默提住了大袖。
心下默念：
“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援兵，一定快来了！”
心下声音未定，只“咻咻！”两声，弓箭透过殿门，钉死在地上。
李盏瑶觉得不能再等了，急匆匆从龙椅旁边走向殿门，边走，便从贴着袖抽出一个东西，三两下，展开就成了一个小弓弩。又从腰间的巴掌大的荷包里，取了一个恍是鎏金的小球，顶着弓弩头，装了上去。
她深喘着气，犹疑着。
又一捧鲜血洒在窗柩纸上，灰白的，淌着骇然的红。
她一惊，当下！救当下的人，灭当下的火！
刚要开殿门，满天满地都响起马蹄声。
不止一百，不止一千，只要把整个皇宫的地都要震翻了。
这时候，七皇子和尹川王都是穷弩之末，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了！
“父皇！援兵到了！”李盏瑶冲着老皇帝惊喜大叫。
殿内的朝臣一听，都激动得抖袖掩面，叫着，“援兵！是援兵！援兵到了！”
一些大臣，更斗着胆子，从一堵堵门缝里去瞧外头。
“是援兵！是援兵！”
“他们在打叛贼！”
李盏瑶激动地奔到龙椅旁，半跪在老皇帝身边，“父皇，援兵来了。儿臣没有骗您……”
老皇帝未及说话，突然大臣们叫道：“十一殿下！”
“十一殿下！”
“是十一殿下！”
李盏瑶和老皇帝同时猛地看向殿门处。
这时，外头响起：“儿臣救驾来迟！”
又有人高叫道：
“沿途叛军皆已平定！就地束手者，死罪可免，罪不及家人！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李盏瑶慢慢站起身来，握着拳，听着外头的呼号声。
突然间，恍然天旋地转。
风雪是停了吗？
好像没有呜呜的风哭声了。
“叛贼已定！儿臣救驾来迟！”
李盏瑶仍恍惚着，整个人像漂浮在棉花上。
只大臣们激动地叫着：“叛贼定了！”
殿门轰然一下开了，巨大的光亮涌了进来。
光亮里，甲胄闪闪发光，头盔上的翎毛抖擞地**着。
只那瞬间，仿佛所有的光，都笼罩在他的身上。李盏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一张极俊逸的脸，会有闪亮的眼睛。
“快！快进来！”老皇帝压着咳嗽道。
他进来了。
一步一步，从光亮的轮廓里，显现出真实的模样。
李盏瑶从龙椅旁，也一步步走下去。
他看到了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也看到了他，是只有他。
可一步之遥时，她低头行礼，不大声音，带着小小的颤抖，只说，“见过皇兄”，便朝径直朝殿外走去。
她不能留在殿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身上。
满殿臣子，还有皇上，久别重逢，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能是杀死自己的导火索。
他是英雄。
他即将是皇帝了。
自己不在乎他怎么回来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快了，快了，就快到殿外了。
她必须要逃！
可忽而，沉沉地，带着宿日疲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十六妹妹！外头叛军尚有余孽，万勿当心。诸位大人也是！”
李盏瑶心下一颤，脚也跟着一颤，转身低头福礼，“谢皇兄提醒。”
她根本不看他的眼睛，灼热的，会燃烧自己的理智与欲望的眼睛。
终于，她跨出了殿，深深吸了一口气。
浓厚的血腥气，瞬间涌入鼻腔，忍不住一阵恶心。
可也是这股恶心，将她从飘忽的半空狠狠地拉坠到现实。
殿内的庙堂之高与她没关系，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与她没关系，她只看到，四野之下，遍体横尸。
该发生的，还是都发生了。
只是，形式变了……
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照在地上，是一层层深红色的冰沙。
她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裙摆和鞋子。它们是干净的，可它们的干净，像**裸的嘲讽。
“姐姐！”
李盏瑶抬头，原是程英，也满身的血。
“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李盏瑶拽着他，左看看，右看看。
“我没事，一点小伤，”程英不在意摇摇头，“我送姐姐出宫。”
李盏瑶摇摇头，“皇上会要见你的。”
“姐姐！那你等一下！”
程英用长枪挑住自己的胳膊，刺啦两声，扯下两大块步来。
他蹲在她裙边，示意她踩上去，“姐姐，用衣裳抱住，鞋子就不容易弄脏了。”
李盏瑶闪过一丝讶异，他居然看到自己片刻的犹疑。
李盏瑶拉起程英，“我不是怕鲜血弄脏鞋袜衣衫，我刚才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死这么多的人呢……”
她皱着眉，将自己的帕子塞给他，“擦擦脸上的血，皇上随时会叫你。”
说着，就一脚踩进阶梯下的红冰沙里。“啪嚓”一声，她的心，也像被踩了一脚。
她要去邓府接格非，可一路走下了，裙摆红了一圈的，腥臭臭的。怕吓到格非，便想着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接。
刚到和菁府前，意外的是，见到了齐昭。
齐昭说，是李辄让他守着和菁府的。
李盏瑶点点头，“谢过皇兄好意，你可以走了。”
“公主！殿下想让我告诉您，他不是有意瞒着众人……”
李盏瑶惨败的脸色上，两个眼珠子泛着白茫茫的空洞与疲惫，只留下一句，“齐昭，我无意知道。你走吧。”便和天星齐齐进了府内。
和菁府的大门是开着的。
李盏瑶猜得没错，七皇子的人，来打过这儿。
到此刻，才缓缓关上。
李盏瑶边走边吩咐道：“天星，去洗洗换身衣裳，准备去接格非回来。”
“是。”
李盏瑶也准备回自己寝殿，忽而远远瞧见，正殿前的阶梯上，坐了一个人。
浑身是血，尤其是左边的脸颊到脖子，几乎都映在血泊里的。清瘦的身子微微躬着，人还有些微微颤抖。
光照在他近乎是白纸的脸上，仿佛是个假人。
“张珩！”
李盏瑶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那假人立刻抬缓缓起头。
是他，是张珩……
“公主……您，您回来了……”
李盏瑶飞一般的奔过去，一下扑在他面前。
“你怎么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