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

几十个光头和尚，坐在宝华殿的佛像前，靡靡窃窃念着经文。

老皇帝又病了。

李盏瑶为老皇帝宽心，为他筹备了这场祈福经会。

进入秋季，老皇帝的身体便是三日好，五日病。

眼瞧着老皇帝缠绵病榻的时间越来越多，朝中便日日有人上书，请求再立太子。

老皇帝刚开始还能心平气和的看看，后面每日都有人喋喋不休的上书说，皇储能定朝纲，国不可一日无君……

那些人，一半都是七皇子安排的。

另一半则是真担心，皇帝一旦西去，大沥会陷入动**。

只不过，除这原因外，七皇子的人还担心，李盏瑶会哄着老皇帝立别的年幼皇子为皇储，再命令她监国。

七皇子还将这担忧，试探性的捅给了邓决明。

邓决明却是说，皇上有皇上的思虑。

老皇帝气得咒骂，“朕是病了！不是死了！一个个是都盼着朕归天吗！以后这种东西，不要再呈到朕面前！”

李盏瑶将折子都拾起来，服侍在老皇帝窗前，温语道：

“父皇，怒气伤身。让父皇看到这些，是儿臣的错。”

老皇帝瞪着过分浑浊的双眼，只道：“十六，你，你，你把他们都丢到诏狱去！”

李盏瑶只似哄着孩子的语气，顺着老皇帝的胸，“刚吃了药，父皇您不能生气。等您好起来，亲自下令把那些祸乱朝纲的人关进诏狱去！”

老皇帝抓着李盏瑶的手，满眼是期待，颤巍巍问：

“十六，朕，还，还能好吗？”

人一旦触摸到死亡的边界时，总是格外的怕死。

就像前世的李盏瑶，很多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从泥泞里走过来，比任何人都艰难，见过的黑暗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是不怕死的。

可真正站在城楼那一刻，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未触及够。

她想活，真的很想活。

她不想死……

所以，前世，一直到最后，她都很恨李辄。

自己向他求救，求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可他不肯。

李盏瑶温柔笑着，两只手捧住老皇帝的手，“能好的。女儿保证，会好的。”

“父皇信女儿吗？”

自老皇帝病后，李盏瑶在他面前就有半个医师的角色。等她卸掉东督厂总督之职后，顺其自然，完完全全以医师角色，呆在了老皇帝身边。很多时候，女儿这个角色都隐没了。

老皇帝点点头，“十六，朕信你。朕信你……朕其实不是怕死，朕信佛，生死轮回，人都是要死的。朕只是……只是……只是想再等一等……”

“……”

“十六，你，你知道朕的心思吗……”

李盏瑶摇摇头。

老啊皇帝：“你那么聪明，你是朕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很多事，朕都看在眼里。朕知道，你有些时候，怨怪朕不作为……”

“儿臣没有。”

老皇帝难得的笑了笑，只是分外苦了些。

“朕只是慵懒，不是蠢笨。”

李盏瑶若没有重活一次，即使再聪明，也不知道老皇帝话底的意思。

她踟蹰了片刻，才说，“父皇是想等到大沥永无外患那日？”

“朕便说你聪明吧……”老皇帝猛烈地咳嗽了几下。

李盏瑶赶紧奉上一杯水，替老皇帝顺了顺气。

老皇帝气喘吁吁道：

“明知道，却说得那般隐晦。”

李盏瑶嗔怪道：

“明明是父皇不想轻易让人知晓。”

老皇帝苦笑，“十一是个好孩子。他对朕有怨怪，朕对他也有怨怪。可朕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一日疏远着朕，朕也只能一日疏远着他。否则，就是叫朕承认，对不起他母妃，对不起他姐姐，也对不起他。可十六……朕是皇帝。”

“父皇，是十一皇兄，太不懂事了。”李盏瑶垂着眼帘。

“朕知道，他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既能谋权，也能胸怀大义。这很难得。太仁之人，是做了帝王的。可若没有一颗大义之心，是做不好帝王的。就像朕……”

李盏瑶悠然抬起头，眼里满是诧异。

老皇帝，还真是昏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皇帝见她这反应，又笑了笑。

“诧异什么？诧异朕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

李盏瑶也羞赧地笑笑：

“儿臣是诧异，父皇居然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帝王。”

老皇帝叹口气，道：

“你不会知道，做一个好帝王，很难。朕很佩服两种帝王，一种，是一生矜业的皇帝。一种，是任性妄为的帝王。两种都很少，大多帝王，都只能飘在半空。朕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老皇帝语气忽有些苦涩。

“所以当帝王，并不是顶顶好的事。朕这种性格，其实最适合当吃皇粮的闲散王爷。只从前，不知道罢了……”

李盏瑶如何不知道？

你拥有调动一切的权力，却不能将这权力赋予在自己身上。

你要最好，是个无欲无求，只为天下苍生的神仙。可若无欲无求，又怎会想去做帝王？

“老七也是好孩子。但他太趋利避害。这样的人，只适合以己为阵，不适合当一个帝王。朕怕他，是第二个朕……”

“父皇的意思是……”

老皇帝紧紧捏住十六的手：“撑住朕，帮朕想个，让他回来的办法……”

李盏瑶觉得两世，总有些东西暗暗应和。

她拜跪在老皇帝床边：“儿臣……遵旨。”

灭掉的火，重新燃起来。

李盏瑶心下很复杂。

从前，撑着老皇帝的身体，是为粉碎八王之乱。

所以，面对七皇子时，她便有一种无愧于心的磊落。

是“我不会威胁你皇位，所以，你也不用急赤白脸与我争”的磊落。

可一旦扯上李辄，李羡极可能像前世的太子，逼宫。

若逼宫，尹川王必然相助。只要尹川王相助，平南王也会助。否则，二人的平衡就打破了。

平衡一旦打破，二人还是会打仗。

所以，想办法让李辄回来这事，要么不做，要做，必得快而静。

而且，雪域离了李辄，派谁去守呢？

七皇子李羡？

李盏瑶觉得自己脑袋是坏了。

忽儿，有个人名冒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