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西西却是不说话,只睁着他,眼泪簌簌滚下来。
她日夜企盼着他,一颗企盼的心,冷了热,热了冷,惴惴不安。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见了,不问她好不好,也不解释自己为何久而不归,更不安慰自己惶惶不安的心……
自己在他心里,与寻常同伴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将他和辄哥视为最亲的人,最重要的人。可一开始,这种重视就是不对等的。
自己是攀附上他们的菟丝草,对乔木而言,菟丝草重要吗?
辄哥,是殿下,是皇子。不断有人明里暗里告诉她,你得叫殿下。可自我催眠着,辄哥既允许了,自己便是他的家人,自己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可自己忘了,一开始,这个家人的位置,便是自己求来的。
辄哥带她回来,是他心生悲悯,不是因为自己不同。辄哥教自己读书识字,是他有责任心。即使当时带回来的,是别人,他也会用心去教对方识字读书。不是因为你的不同。
何况,他有自己的妹妹……
昭哥呢?
昭哥,他第一性的选择,永远是辄哥。
人与人之间的重要性,本就是不对等的。
抛弃这种事,你不是经历过一次吗?
越想,宁西西的眼泪越大。
齐昭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可看她哭得那般伤心,便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反正现在是在廊檐,你愿意叫什么便叫什么,只慢慢改,好不好?”
宁西西抹了抹眼泪,小声说了句“知道了”,便努着嘴走了。
齐昭看着她抽泣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游廊下,一个十三四岁女孩低着头,快速走着,旁边一个男子,跟在一旁,讨好似的躬着身,使劲将头勾在女孩面前。
那女孩头往左边,他便挪走到女孩左边,女孩生气,头往右边好不去看他,他便挪走到女孩右边。
雪域的雪,总是绵延不绝的。
又潇潇飒飒卷得视野都模糊了。
在模模糊糊中,女孩忽的追打起男子来,男子的身手很是矫健,跳跃着,可总不远不近碍着女孩。
这场雪,又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丰盈的白雪,只如一张巨大的网,将一切都笼罩起来。
寒簌簌,又静悄悄。
这晚,宁西西又做梦了。
梦里,她也变成雪,飘飘****,在空中飘了好久好久。
终于,她被人接住了。
她突然不是雪花了,便成了一株小苗。
可心里总不安,会不会哪日的风雪,斥责了她的被判,将她压垮,会不是哪日,有无情地手会将她连根拔起。
骤然间,又是轰隆隆的石头坠落,将她砸得浑身是血!
不要……不要……
宁西西惊醒了。
“西西!西西!”外头朱小宝声音急得只随时要断。
轰隆隆,骤然间,梦里的石块砸中了现实。
屋们,被拍得只要随时要倒下。
宁西西赶紧穿了衣裳,跑来开门。
“怎么了?小宝哥哥?”
朱小宝身上背着包裹,只疾道:“快!收拾重要的东西,跟我走!殿下让我带着你,廊下南边的下一个城池去!”
“走?为什么要走!”宁西西不肯进去,瞪着大眼望着朱小宝。
朱小宝酱色的脸居然偷着惨烈的白,只道:“猛犸来了!”
“猛犸又不是没来过!之前来了好多次都没走,这次为什么要走!”
“西西!别啰嗦了!我还能诓你!快去收拾东西,要没东西收拾,就多穿点衣裳,带着吃的!立马走!”朱小宝四下望着,这府邸里,几乎不见了人影。
所有的人,都去了前线。
宁西西也注意到府邸里诡异的安静。
平日晚间,无论何时,府中都有士兵巡逻。今日,却只有凄凄的灯笼,映着卷卷的飞雪。
宁西西觉得心一直往下坠,似乎脚下的地,也在分裂。
她拽住朱小宝,眼里沁满了恐慌:“小宝哥,我不是不信你。是到底怎么了!”
朱小宝急得跳脚,齐昭特意吩咐他,能不透露实情就不透露实情。
“小宝哥!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朱小宝是和顶怕死的人,殿下和自己寻来的那些道人捣鼓出的“火蛋”,虽然厉害,经过不断改造,威力确实很吓人。
但那些“火蛋”,从没有真正立竿见影地杀死过一头猛犸。
而且,搭载“火蛋”的弓弩,最大射程只有百丈。数量若少,还能抵得住,数量一大,刚炸倒了一头,第二枚还未来得及发出来,后面的猛犸又继续扑上来。
猛犸大得骇人。即使朱小宝见过猛犸,还参与过分割猛犸尸首,可他仍旧觉得,猛犸不该是人间该存在的生灵。
地狱,对,就是地狱。
那种庞大的躯体,獠长的牙齿,铠甲般的皮肤,就带着神灵对人世的鄙薄于风雪中矗立。
虽然殿下又花了许多的钱财、人力,改进了搭乘弓弩,也对“火蛋”的配方进行改动。
可,一次都未真正在猛犸身上试过。
朱小宝拗不过宁西西,一跺脚,说:
“很多,很多的猛犸!之前,一次性来得多的,不过三四十只。这次,是一片。猛犸可能倾巢出动了……殿下说,这一战,非胜即死。若廊檐城保住了,我们再回来。若保不住,我们便去都城,去找和菁公主。”
“昭哥、白石、岩磊哥哥都去?”
朱小宝急得都有些恼了,都什么时候,还非要问东问西,殿下让逃命,你逃就是是了!
“殿下誓死守城,他们是殿下的副将,当然都去了!”
“小宝哥哥!你自己走吧!我要留下!”
“你一个女娃娃留下干什么!”
“我要留下!城破了,殿下和昭哥没了,我又活着干什么!要是城能守住了!廊檐内就是安全的地方,我还去别的地方干什么!”
说着,宁西西就往疾往外奔。
朱小宝在她身后追喊:
“西西!西西!你去哪!”
“小宝哥哥,你走吧!我要去守着殿下和昭哥!”
朱小宝抱怨:“哎呀!你去不是添乱吗!”
肆虐的风雪仿佛要将世界吞噬,宁西西觉得自己面孔被寒风咬得扭曲。
雪片硕大,像随手撕烂得不够均匀的白纸,在狂风中,砸向自己。
她觉得自己跑了很久,才跑到北边的城楼前。
远远的瞧见,一层薄薄的冰雾笼罩乌泱泱的人。
那冰雾,原是士兵呼出的温热的气。
矛尖、剑刃、箭矢,在惨淡的光下,却闪着耀眼的光。
呐喊声、脚步声,点兵声,兵戈声,各种声混杂在一起。
听不清,却觉得震耳欲聋。
宁西西四处张望着,突然,一声剧烈的响声凭空炸起,像是天雷震怒,神灵惩治人间。
宁西西顿时觉得耳朵失灵了,脚下甚至都不稳。
她跌跌撞撞爬上城楼,刚走一半,脚下的石梯,几乎都在颤抖。
怎么了!怎么了!
宁西西觉得自己的腿快折了。
未稳定,却又是一阵接连的巨响。
终于,她爬了上去。
城楼外,远远的地方,站着更多的人。
而在更远的更远,是“山!”
她看不清具体的人,只能看到一个个“石头”,“火球”,在空中划着漂亮的弧度。
那“山”快速靠近,而后,一个个“火球”落在群山间。
宁西西趴在城楼上,全身都在漂。她觉得自己不是站在城楼上,而是坐在船上。
面临狂风巨浪的船上。
果然,瞬间!雪地似在被撕裂。无数的雪花从“山”间腾空而起,形成一朵朵巨大的白色的云。然后,那无数的雪,和“石头”的碎片,到再无法升空后,便像雨点般极速坠落。
雪雾腾起,地面在颤抖,呼啸的风和巨大的声浪混合着,恍惚幽灵的哭声。
宁西西觉得自己的耳朵鼓鼓的,整个世界,似只剩下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第一次意识到,雪花竟是会燃烧的。
城门处,原本在城内的士兵,叫喊着,都涌杀出去。
宁西西粗喘着气,想喊也喊不出来。
“山”还在……
胜利似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