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三十九》中曾有过这么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苏凉一直觉着自己的童年很幸运,有爱他的妈妈,爱他的顾叔叔,之珩哥哥也愿意跟他玩,时哥和墨哥哥也对他很客气,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些个所谓的幸福,原来是站在自己别人的位置上,享受着这不属于他的一切。

之珩哥哥人很好,对谁都很宽厚。

道上的人说,顾二爷人美心善,这个心善,绝不是因为人美,而赏他的措辞。

除了对他,苏凉从没见过之珩哥哥对谁发过火,大抵是受尽了委屈,才会那样吧,他恨他......

他想起了他仗着顾叔叔的宠爱,在顾家招摇过市的那十几年,又想起了顾家三位正经的少爷对待父亲,规矩又疏离的样子,实在是太讽刺了。

苏凉滑坐在了地上,像是死了一样。

他本就是旁人生命里的毒药钢刀,竟然还恬不知耻的奢求他会爱他。

怕是连这个孩子,对他来说都是耻辱的疼痛吧。

苏凉想要爱,想要顾之珩很多很多的爱,他有时候是勇敢的,有时候是羞怯的靠拢过去,他以为自己小心翼翼,以为自己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可他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他每一次出现在别人面前都是麻烦。

苏凉倒在了血泊里,在生不如死的绝望中昏死了过去。

保姆上来叫他吃饭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幕,被吓得厉害,赶紧打了顾之珩的电话和急救中心的电话。

......

顾之珩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苏凉刚刚急救车里被架上床,薛主任已经换好了手术服,正要进手术室。

“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手术。少爷,要进来陪产吗?”

顾之珩当时是有些懵的,他实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一切来的那么的猝不及防,他没想过苏凉会以前生,明明医院递交过来的每次产检都很健康,现在也不知道该到底怎么办。

他是第一次当爸爸,实在没有经验。

薛主任是个极其有眼力见的,看他那般没有立马答应犹豫不决的样子,想起这几个月苏凉每次过来也只是保姆陪着,心里就有了数,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绕过他,要往手术室里走,没再让护士准备无菌服。

“哎,等等......”

顾之珩忽的在后面叫住他,薛主任回头看去。

顾家二公子,生的一副人人称道的好相貌,可除去这层出众的皮囊之外,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薛主任在手术台上站了快三十年了,见过许许多多夫妻、情侣来生产的时候的样子。

他并不清楚顾之珩和苏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却认识了顾之珩良久,算是瞧着他长大了,清楚顾之珩的脾气秉性,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而苏凉,他是不清楚的,但每次那孩子来产检的时候,乖巧又有礼貌的样子看着也让人心疼。

医者父母心,他总归想这两个人都能好,私心里还是想让顾之珩去看看,看看苏凉是怎么拼了命的生孩子的,回头能对他好点。

“我...我进去。”

薛主任点了点头,口罩下的嘴唇翘了起来,“小刘,你去带他换无菌服。”

“先生!先生!”

没等顾之珩动作,阿七急步跑了过来,“您快去看看吧,您父亲似乎是要醒了,手指在动,嘴里隐隐约约的发出了什么声音!”

“什么?”

护士小刘拿着无菌服过来的时候,被急匆匆的两个大男人撞了一下,手上一时没拿稳,衣服掉到了地上。

“唉?你们怎么?薛主任,这......孩子爸爸还进去吗?”

薛主任深吸了口气,“不用管了,进来准备手术吧。”

......

在**躺了整整快四年的人,已经让人放弃希望了。

无非是顾家不缺钱,好好的以最好的方式将养着,顾慎行不年轻了,又伤的厉害,早就请了最好的医生过来,都说醒来的希望不大,无非是靠着药水吊着命。

顾之珩什么形象都不顾的冲进去的时候,眼睛瞧见颤动的手指,泪水当即模糊了眼眶。

医生护士着急忙慌的插着仪器检测着他的情况,记录着数据。

顾之珩走的进了,竟真的像阿七的说的,听见了模糊的说话声。

“这可是个好现象,看样子顾先生这几天就要苏醒了。”主治大夫满脸喜色的说。

顾之珩扑到了床边,很想握住他的手,却又怕碰疼了他,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耳朵贴近了些,拿袖子蹭了把眼泪轻声问:“爸,你想说什么?”

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医生看了看他的情况,确认呼吸机能短暂的离开他的嘴边,才轻轻的拿开了一点氧气罩。

那张脸上眼皮紧闭着,虚弱的声音模糊的紧,长期病着发白的嘴唇轻微小幅度的颤抖着,发出了两个含混的音节。

所有人屏息凝神的听着,仔细判断着到底说的什么。

“五三?”一个小护士说。

这没头没尾的说个数字做什么?

“难道是‘吴珊’?”阿七想了想这位爷风流成性的情况,没准是叫哪个小情人的名字。

顾之珩趴在父亲耳朵边听着,一时也判断不出来爸爸到底说的什么,左右不是在叫他。

病人不能长久的离开呼吸机,医生看了看仪器,赶紧又把呼吸机给他戴了上去。

“不用着急,顾先生已经有了复苏的情况,会慢慢转好的,这几天注意观察。”

顾之珩忙不地的点了点头,看着**躺着人,眼中的热液控制不住的往外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阿七跟着他这么久可还从来不曾见他哭成这样过。

“通知我哥和娇娇了吗?”

“已经通知了,二位先生已经往这边赶了。”

“好,好。”

顾之珩趴在床边上,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的人。

这人啊,无论年纪多大,无论在外头多清风霁月,在父母面前,终归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