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临之前, 牧晏随着齐见月从江南赶到了京城,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憧憬。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夏天刚刚结束,她就又回到了江南。
江南的夏天结束的比京城晚一些, 他们到的时候雨已经下了好几日, 路边荷塘里的荷花再过一些日子就快凋零, 远远望去是一片片亭亭玉立的圆叶。
不同于来时她会掀开马车上的帘子, 好奇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这次回来她全程浑浑噩噩的,时时刻刻盼着马车可以再快一些到江南,生怕宋成玉就这样死在她怀里。
牧晏在登上马车的时候就后悔了。
她就应该拒绝宋成玉的请求,她就应该什么也不管立刻找机会就跑掉。
可当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时候,她就心软了,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回了江南。
“晏晏,快到了。”
宋成玉稍微抬手掀开了帘子,琉璃似的眼眸满是她的倒影, 清凉的雨水溅落在马车窗沿上,偶有冰凉的水珠飞了进来。
牧晏很勉强地笑了笑, 并不是很高兴, 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忧愁。
宋成玉已经到了高烧不退的阶段,浑身都是滚烫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很清醒地靠在她身上,半是昏迷半是清醒。
他状态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好像越靠近他的家乡,宋成玉清醒的时候就越来越多。
牧晏总觉得陪他完成这个心愿,他就再也没了牵挂, 随时可以撒手人寰。
这种想法让她害怕。
“宋成玉,我陪你回来是想你快点好起来, 可不是给你完成什么遗愿的。”牧晏把帘子给拉下来,不让他去看外面。
牧晏已经想好,等到了地方她就随意找个借口逃跑。
宋成玉见她这样也不恼,甚至流露出些许笑意。
牧晏瞪了他一眼,很不讲理:“笑什么笑,不许笑!”
宋成玉听她这样讲,果真收敛住了笑意。
牧晏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很是别扭道:“你怎么真的不笑了,你这样搞得我好像是个悍妇,当朝丞相再怎么样也不能是妻管严呀,会被下属笑话的。”
“我很喜欢被晏晏管着。”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但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去。
牧晏见他这样,想也不想倾身抱住了他。
“既然怕过了病气给我,那就快点好起来,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平白背负这么大的恩情,让她感动到爱得要死要活倒是不至于,但牧晏多少也想在她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对他好一些。
毕竟这个世上能为她舍掉性命的人不多。从前有个沈照寒,现在多了一个宋成玉。这一个个又是剜心头血的,又是抵命的,真的是让她头疼欲裂。
牧晏听到远处一阵悠长而厚重的钟声,她心头微动,转头看向他:“这附近是不是有寺庙?那我得去好好去拜拜菩萨,多捐点香火钱,说不定我这个大凶的命局也就解开了。”
宋成玉瞧着她一脸平静,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出任何端倪,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温度:“晏晏,哪里都不要去,陪着我不好么?”
“我只是去一会儿,你不要多想,再说了祁韫那个死道士和护国寺的大师说的不一定就对,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平安无事的,你也一样。”牧晏这样说着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
她不想与他再说那么多,反正他是不会听的,牧晏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求死之心。
她有些生气地挣脱了他的手,率先踩着马凳走下了马车,接过了鸳鸯递过来的雨伞,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宋成玉想要拽住她,但他羸弱的身体早已失去了力气,只能扶着叶生,艰难地走下马车,缓慢跟在牧晏身后。
果然如宋成玉所说的那样,庭院里果然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树冠蓬勃向上,在这阴雨连绵的时候,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她看到了泡桐树下架着的秋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任由风吹得晃来晃去。
从前就在照料院子的老管家早就候在旁边,牧晏心随所欲问了老管家寺院的位置。
管家指了指附近不远的青山,在细雨蒙蒙中,依稀可见高耸的佛塔坐落于山巅,依稀可听见晚钟响起的泠泠之音。
宋成玉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可怜,他知道她定然不是简单要去求神拜佛,也知道可能她这一离开可能就再也不复返。
“晏晏,如果非要去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牧晏避开他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整理好他有些凌乱的衣襟。
“行了,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赶了一天的路你也该累了,好好休息吧。等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好好逛逛这里好不好。”
宋成玉松了一口气,他还在发着高烧,头脑远没有之前清晰。如今他更像是个孩子,除了执拗地让牧晏陪在他身边,不肯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半步,其余的一切他都是无条件地相信她。
他紧紧搀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
牧晏实在是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搀着她走进他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寝室。
刚一进门,牧晏就闻到了熟悉的暖香味,是她最常用的那种香,让人莫名的心安。
房间的每一处显然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于图南院的简单朴素一点都不同,也不同于别院的奢靡,更多的是好像有了生活的气息,好像布置房间的人真的想与她在这里度过余生。
她看到桌子上还有着几个小巧精致的玉雕像。
牧晏随手拿起来一看,是一个梳着宫女发髻的小人,表情娇憨可爱,很是生动。另一个玉雕像是小宫女坐在那里哭泣,还有一个是梳着双髻的少女用歪歪扭扭的姿势躺着睡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她本来稍霁的情绪又有些低落下来。
不得不说的是,只有对她极用心熟悉她每个表情的人,才能雕琢出这么活灵活现的玉像。
“这是你雕刻的吗?”牧晏晃了晃手中的小玉人,笑着问宋成玉。
“喜欢吗?”宋成玉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邀功的孩子。
牧晏从来没见过宋成玉这副模样,大概真的是发烧已经烧糊涂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幼稚地等待她一个夸奖。
她踮起脚尖毫不犹豫亲了他唇角一下,笑着道:“自然是喜欢的。”
宋成玉垂着头不说话,牧晏却没有错过他发红的耳根。
如果说之前牧晏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活气,更多的时候是一种陌生的距离感,即使两个人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牧晏从来没觉得他走进她的心里。
那么从宋成玉生病开始,牧晏开始彻底感知到宋成玉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因为她不理他而难过,也会因为她简单一个夸奖而开心一整天。
虽然这样相处的时光真的很短暂,短暂到只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之中的几天光景,但牧晏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是会愿意和他好好谈一场有始有终的恋爱。
鸳鸯在门外徘徊许久,终是敲响了房门,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宋成玉拧了拧眉,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了,玉奴又不想喝药了嘛?” 牧晏从鸳鸯手中接过玉碗,故作不满地递给了宋成玉。
牧晏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露出纠结的表情,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宋成玉这样的人居然怕苦,每次喝药都要牧晏哄好久。
但宋成玉或许知道刚才惹了牧晏生气,这次他没有再让她哄着他,而是主动把药喝得干干净净。
牧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受到的依旧是滚烫的体温,即便是宋成玉乖乖喝完了药,她依旧没有办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时间真的不等她了。
“玉奴喝完药就好好的睡一觉,一觉睡醒之后什么都会变好的。”
牧晏盯着他惊艳绝绝的脸,即便是病着的,依旧是难掩风姿。若是从前牧晏就该会骂他一句祸水,但现在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宋成玉不知道的是药中有安眠的成分,这段时间宋成玉不是夜晚咳血就是发着高烧,每夜每夜的睡不着,大夫没有办法只能在退烧止咳的药中加了助眠的药物。
很快宋成玉就困倦了,脑子发晕,眼皮子沉重,即便是这样他的手紧紧握着牧晏的手,不愿意松开。
牧晏无声蹙眉,毫不犹豫撸开了他的手。
她方才说不去寺院自然是骗他的,她不仅要去而且现在去,趁着别人不备跑去苍州,那里因为水患已经产生了疫病。牧晏只要被感染上死掉,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站起身,准备让鸳鸯备马,刚走一步,手腕被他捏住。
牧晏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居然还清醒着。
“晏晏,别离开玉奴……”他的声音几近哀求。
牧晏甩开了他的手,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
宋成玉完全没有任何的力气,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他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拽住她,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夜,他拼了命了想要留住那个捧着红梅的小宫女,可她终究还是推开了他,投入了别的男人怀中。
他使尽全部的力气想要站起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雪白的衣服上是淋漓的鲜血,可虚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晏晏……”
牧晏离开的脚步一顿,仍然没有回头。
“宋成玉,你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