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过去,是一片的白,灵堂前随风飘动的白幡,散落一地的纸钱,还有提着长剑被人团团围住的的白衣女子, 散落的长发如绸缎一般, 记忆里精致冷漠的面容如今被一种难言的癫狂所取代。
牧晏一时间觉得谢瑜无比的陌生, 好像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这位朋友。
“宋成玉, 宋晏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不对……他说他看见你与她共乘一辆马车,姿态亲密,是不是你把晏晏藏起来了!”谢瑜剑指人群之外的宋成玉,眸光含恨。
在场的都是宋家的仆人,即便谢瑜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 也无人敢看宋成玉一眼。
宋成玉闻言神情不变,即便穿着最简朴的白色孝衣,也难掩一身的风姿。
两人容貌不凡又都白衣加身, 站在一起,倒有几分般配, 可以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暗藏着腥风血雨。
“谢瑜, 我给你兄长几分薄面,现在立刻回苍州好好治理水患,戴罪立功,不然后果自负。”
宋成玉盯着谢瑜那张艳丽过分的脸,眼底划过一抹厌恶,即便这点厌恶很隐秘但还是被谢瑜捕捉到,他勾唇一笑:“好呀, 你就是嫉妒我比你美丽,怕晏晏移情我, 这才把她藏起来的吧。没想到堂堂宋丞相竟是这种善妒的小人,你以为你把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清理干净她就会喜欢你了吗?怎么可能呢,你这般无趣,她永远不会喜欢上你的。”
“难道她就会喜欢你么?”宋成玉轻描淡写一句,完全不把谢瑜放在眼里。
宋成玉这话简直杀人诛心。
谢瑜猛得怔住,握住剑的手背泛起青筋,又往宋成玉的方向冲了几步,却被一群护卫拦住。
“宋成玉,我杀了你!”
他死死咬住涂着殷红唇脂的下唇,怨毒地盯着宋成玉,心中除了被羞辱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是啊,他这般不男不女的人,晏晏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宋成玉似是厌倦了与他继续纠缠,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道:“叶生,你妥善处理。”
叶生点了点头,走上前就要把谢瑜打晕。
“住手!”牧晏见状连忙出声,打断了叶生的动作。
谢瑜听到熟悉的声音,手一松,剑掉落到了铺满纸钱的地面上。
“晏晏……”
牧晏方才看了好一会,也听见了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还是让牧晏心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小鱼居然喜欢她,既然这样她拿剑指着宋成玉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惜她是直的,注定还是要辜负了小鱼。
“你们把小鱼放开,不准伤害他。”牧晏跑到了谢瑜身边,推开了拿刀的护卫,挡在了他面前。
方才被谢瑜拿剑指着都面不改色的宋成玉,此时脸色显而易见得变了。
“晏晏,你这是做什么?”宋成玉声音艰涩,轻声询问牧晏,他顿了顿又道:“谢瑜要杀我,你明明也看到了,为何还要护着他?”
“小鱼没有恶意,我刚才都听到了,他是为了我才这样的,你却要伤害他。”牧晏不冷不淡地看着宋成玉,明明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她看他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谢瑜眼眶微红,主动牵住了牧晏的手,低声呢喃:“晏晏,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没有出事。”
牧晏听着他的话,有些动容,到底没有挣脱,任由谢瑜紧紧牵着她。
宋成玉看着两人亲密的姿态,盯着两人交缠的双手,从喉管里冒出腾腾的血腥味。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不顾一切揭穿谢瑜的真面目。
可惜他不能。
且不说牧晏会不会信他,若是牧晏就喜欢谢瑜这种狐媚子模样的男人又该怎么办?这个恶人做不好只怕牧晏还会记恨他。
宋成玉只能忍,只要忍过今日,他大可以继续把谢瑜赶到更远的地方,苍州还是太近,他还可以把他赶去儋州,凉州。
牧晏听谢瑜碎碎念念地诉说对她的思念,以及如何深夜打马到天明,从苍州赶回京城来看她,却闻及她死讯的难受无助。她知道谢瑜跟随她兄长一块去了苍州,本来以为自那一别后就再也没机会见面,却没想到谢瑜待她真心至此。
牧晏这样想着,心中越发动容,虽然对谢瑜没有别的想法,但她还是把他当做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她踮起脚替谢瑜整理了一番有些散乱的发髻,附在谢瑜耳畔轻声道:“小鱼你先回去,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苍州找你的。”
谢瑜不解地看着牧晏,但望着牧晏明亮的眼眸,心里也变得平静下来。
“好,我等你。”
两人这般亲密的姿态彻底刺痛了宋成玉,他拼了命地忍着才没有失了态。
活了二十多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想杀一个人。
这一刻他倒羡慕起了沈照寒,可以肆无忌惮任凭心意地清除掉厌恶的人,而他只能守着那没用的君子道义,瞧着心上人与旁人卿卿我我也不能发作。
“晏晏,过来。”宋成玉再也忍不住出声道。
谢瑜闻言向宋成玉挑衅一笑,再面向牧晏时,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满是柔弱,他有些委屈地垂下头:“晏晏,你哥哥好像很讨厌我,不喜欢我和你待在一起。”
牧晏看到都没看宋成玉,满脸无所谓道:“他就是这样,小鱼你别和他一般计较,你先回去吧。”
谢瑜这才依依不舍地同牧晏道别,临走前还特意瞥了一眼宋成玉,见他满脸凄然,心里瞬间舒服了不少十分得意地走了。
牧晏目送谢瑜离开,转过头一脸厌烦地看向宋成玉:“你下次能不能对我朋友尊重点?这里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早在牧晏护着谢瑜时,叶生就眼尖地遣散了护卫仆人,现在院子里空空****,除了风刮动白幡的声音再无别的。
“牧晏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宋成玉突然问她。
牧晏听到他问她这话,不禁有些恍惚,好像有人曾经也问过相同的一句话。
她怎么回答来着。
“非要我回答吗?”牧晏冲他笑了笑。
宋成玉点了点头。
牧晏笑得更开心了,她盯着他苍白的脸,轻声道:“何必自取其辱呢?”
她看到他好像特别痛苦的神情,抵住心口的动作,甚至是从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最后似是无力地跌倒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牧晏后知后觉他上次的鞭伤还没有痊愈。
可心里看到他痛苦依旧涌起了报复的快感,即便这种报复不合时宜,不利于她将来的逃跑计划。
可谁让她就是一个记仇的人呢。
上次他喂她药让她浑身没有力气,逼着她拜堂成亲的事情,牧晏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是她的任务,宋成玉也没有做什么实质性伤害她的事情,可她还是记恨他的。
如今看他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牧晏心中那种压抑的郁闷终于纾解开了。
牧晏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走上前把帕子递给了宋成玉,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你很难过吗?”
宋成玉接过手帕,盯着帕子上绣着的红梅,没有用它擦拭血迹,而是把帕子妥帖地收进袖子里。
他声音有些嘶哑:“我不难过,这辈子能与你在一起,我不该难过的,是我求的太多。”
牧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已经布置为灵堂的前厅,宋哲的棺材就在她面前,火盆里甚至还燃着没有烧完的纸钱,散出着淡淡的灰烬,消失在眼前。
宋成玉的侧脸倒映着烛光火光,让本就柔软的轮廓更显温柔,牧晏即便是再不喜欢宋成玉,但却不得不一次次被他的皮相所蛊惑。尤其是他骨子里持守的君子之道,明明恨不得将谢瑜生吞活剥,却还是放了他走。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俊逸出尘的皮相,他恪守的君子道理,这些都让牧晏所厌恶。
她不懂他在装什么。
明明就是披了观音皮的伥鬼,在这里装什么高洁端方。
牧晏不由分说捧住他的脸,盯着他如画的眉眼,恶狠狠咬住他的唇。
在他亲生父亲的灵堂,去践踏他的君子之道,扒开他伪装的人皮,不是很有趣吗?
这是她对他最后一点的惩罚。
牧晏几乎本能地撕咬他的唇舌,感受他唇齿前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宋成玉起初还很抗拒,试图躲避牧晏的攻势,血越来越多,全是他的,混合着透明的津液流淌在衣衫上。耳畔是他的闷哼声,鼻息里是燃烧的香烛味以及他身上浓郁的药味,他无力地拽着她的衣服,想推却推不动她,他气喘吁吁道:“晏晏,不要这样……不合规矩……这里是父亲的灵堂……”
“别装了,宋成玉,你不累吗?”牧晏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尖。
外面传来阵阵人声,大概是祭拜的宾客来了,牧晏立刻想推开他。
但她推不动他。
明明方才吐血快要死掉的人此刻牢牢地拽住她,钳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烛光在他眼底明明暗暗,宋成玉低语道:“是挺累的啊。”
“嗯?你说什么?你快松开我,有人来了!”他在阴影中,牧晏看不清他的表情,听着越来越近的交谈声,她显而易见地慌张起来,“宋成玉,你是不是疯了?!”
就在宾客一脚踏入门槛的瞬间,他抱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他将她抵在门上,一门之隔宾客在点香祭拜,门的另一边曾经名义上的兄妹紧紧贴在一起。
宋成玉摸了摸她的脸:“遇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已经疯了。”
牧晏痛苦地闷哼一声。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