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将衣衫胡乱理了理, 步摇挽着松散的发髻,脸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媚意,走到帐帘前想将那一点缝隙给关好。
他刚走到门前,却有人率先将帘帐掀开, 迎面就是重重一拳挥来, 好在周予知受了重伤力不从心, 谢瑜才能堪堪躲避开, 阴冷的目光瞥向周予知:“周予知,你想死吗?”
周予知满脸惨败,气得浑身发抖,死死地瞪着谢瑜,连话都说不出, 只觉得喉管直冒血气。
他不过刚刚清醒,全身没一块好的地方,浑身痛得床都下不了, 可周予知念着牧晏眼睛看不见,生怕她出什么事情, 硬生生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来寻她, 结果却看到……
他猛得攥紧拳头,骨节咯吱作响,难以忘却刚才的场景,怒上心头,猛得上前攥住谢瑜的衣领,抬拳又要去揍他。
“你个贱人是怎么敢的?”
谢瑜神情淡漠,甚至还抬手理了一下发髻, 冷笑道:“你若是想要晏晏知道,就尽管来打我, 到时候你看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周予知下颔绷紧,不受控制看向半躺在浴桶里的人,她显然这几日累得不轻,还在熟睡着,并不知道营帐内的惊涛骇浪。
“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姐姐自然是相信我的。”周予知嘴上这样说,却拽着谢瑜走了出去,将他摔到外面的冰天雪地,毫不留情一脚踹了过去,如若不是谢瑜及时挡住了他的攻击,只怕**就此报废,显然周予知是恨毒了他。
可谢瑜同样也恨毒了周予知。
他摔倒在雪地上,浮于表面温柔逐渐褪去,神情愈发阴骘,以至于周予知越看越觉得他像是某个人。
周予知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他有些了然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说出的话带着些恶意。
“好啊,谢幸川,原来是你啊,谢幸川。”
周予知本来并未想清为何谢瑜变成了个男人,但他也不在乎那么多,欺负牧晏的人不管他是谁,往死里揍就行了。
可现在这个人竟是谢幸川……
这个人即是牧晏最为厌恶的人,也是她说的腹中孩子的……父亲。
想到了此,周予知心中渐渐生起了杀意。
若是谢幸川就这样死了就好了,他男扮女装死在荒漠,谢家有心追查,只怕也查不到他头上。
“周予知,就凭你也想杀我?”谢瑜嘲讽地勾唇,毒蛇般的视线缠在他的脖颈,藏在袖中的步摇缓缓攥紧,心中同样想的是如何伺机而动捅死周予知。
他不禁开始想象,若是周予知死了,他就可以真正的独占牧晏,再也不用整日活在惶惶不安中。
周予知也不是傻的,瞧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可笑。
他越看谢瑜那张脸,越觉得他像是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恨不得立刻诛杀。
可杀人前应该诛心。
自小在寺庙跟着土匪师父长大,十几岁在军营日日耳融目染,骂人诛心这种事情周予知手到擒来,他轻飘飘道:“我不杀你,你这么喜欢当女人,就该留在这当一辈子女人,我的军营里从来不设军妓,但你这种下贱上赶着倒贴的烂货,我觉得挺适合留在这里慰问百军,这样倒是不负谢二公子这张骚狐狸似的脸。”
谢瑜从未被人这样直白地指着鼻子骂,还是这么恶毒至极的话,怒火在眼瞳中翻滚,他已不愿再与周予知做口舌之争。
不重要了。
与死人能有什么话好说。
他不怒反笑:“周予知,你挺可怜的。”
周予知不明白他又在搞什么鬼,咬牙切齿道:“你又在胡呛什么,像你这种见不得光的可怜虫才可怜。”
周予知每回见牧晏都要好好收拾一番,今日同样也不例外,即便牧晏已经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即便周予知浑身上下缠着纱布每动一下都撕心裂肺的疼,他照旧穿了一身飒爽利落的黑衣,红色绸带高高束马尾,随着寒风一吹绸带摇晃,少年俊朗,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这种场景正好刺痛了谢瑜的双眸,他心中抓狂地想把周予知这张脸给划花,可面上却愈发冷凝。
谢瑜的眸光幽深,掩饰掉刻骨的恨意,冷嗤道:“你知道晏晏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周予知瞥了他一眼,不由得想到那日她在高台上射过来的那一箭,不由得心神微乱,下意识道:“晏晏怎么说我的?”
谢瑜见他上钩,暗笑周予知不过如此,看来他们的感情也没什么牢不可破。
“晏晏说……你不过是个只会摇尾乞求可怜的哈巴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对于你她可以毫不在乎,随意舍弃。”谢瑜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个字都让周予知发抖,即便理智上知道谢瑜在骗他,可情感上还是不由得一次次去想牧晏在别的男人怀中射向他的那一箭。
还有在梦中……
他吃下她亲手喂给他的毒药,死在她面前。
从头至尾,她连眼泪都未流一滴。
“你胡说!”周予知蓦然大呵一声,靠近谢瑜一步,毫不犹豫抽出佩剑抵住谢瑜的脖颈,死死地盯着他:“你懂什么,我与她是前世今生的缘分,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的,她怎么可能会舍弃我不在乎我!倒是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也配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谢瑜仰着头,并没有被他拔剑的举动而吓到,他讥笑道:“你骗骗我也就行了,可别把自己也给骗了,你说她爱你,怎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去看看你,你说她爱你,怎么你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杀了我。”
周予知已是脸色铁青,恨不得食其血肉,他将剑一扔,揪着谢瑜的衣领就要一拳咂下去。
谢瑜还在笑着,神情愈发疯癫,掌心的步摇在他挥拳的瞬间锥了过去,周予知理智尚且残余几分,及时躲了一下,本来挥向脸部的拳头最后落在了谢瑜的腹部,他瞬间吐出一大口鲜血,而本来锥向心口的步摇也只扎在了肩膀上。两人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彼此撕咬着彼此的血肉,恨不得即刻将对方置于死地。
“小鱼,小鱼你去哪了?周予知是不是来了,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牧晏轻轻掀开了帘子,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胡乱地裹着外袍,慢慢地摸索墙壁,赤着脚走出来。
周予知刚要说话,就听到谢瑜痛苦地□□起来,声音凄惨:“晏晏快救我,周予知要杀了我!”
他肩膀上的步摇几乎全陷入了血肉中,疼得他眼睛发晕,本就强弩之弓,现在又受了伤,周予知半坐在雪中,瞧着殷红的血一点点染红积雪,没有立即抬头去看牧晏,亦或者说不敢看她。
谢瑜毫不费力就挣脱开周予知,啜泣着奔向牧晏的方向,紧紧握住牧晏的手,颤声道:“晏晏,我好害怕啊,周予知他要杀了我,晏晏,你救救我……”
谢瑜手上都是血,只不过不是他的,而是周予知的。
牧晏自然摸到了他满手的黏腻,嗅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眉头紧紧蹙起,有些心疼谢瑜的受伤。
周予知捂着肩膀坐在那,他澄澈的目光落在牧晏身上,他心中到底还是存着一些希冀,希望她可以偏袒他,可以毫无理由地相信他。
即便做不到这些,但至少也应该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至少应该过问他几句关心他的伤情,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牧晏伸手摸了摸谢瑜的脸,他的脸很冰,脸上都是湿湿的泪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连忙出声安慰:“小鱼你别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她不免想到周予知曾喜欢过谢瑜这件事。
狗血虐文男主的劣根性看来是改不掉的,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难不成想了那么多年的白月光,这就开始得不到就毁掉了吗?
“周予知,给小鱼道歉。”牧晏想也未想开口道,声音冷得比这风还寒,吹得周予知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顿时抽痛起来。
周予知慢慢站了起来,想要走到牧晏身边。
谢瑜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一些,牧晏紧握住他的手,挡在了他身前,很好地护住了谢瑜。
牧晏的动作让周予知脚步顿时僵住,可他还存着一些妄想,不死心地说道:“姐姐,我也受伤了啊。”
牧晏冷淡回道:“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想要伤害小鱼的。”
“周予知,你快点道歉。”牧晏很是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似乎多和周予知说一句话都难以忍受。
周予知嘴唇重重地颤了颤,被她的态度伤到了,但仍旧梗着脖子拒绝道歉。
“我没有做错什么,谢瑜他就是该死,你知不知道他对你都做了什么?!你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偏袒他!”
牧晏当然是偏袒谢瑜的,她不由得想起上次两个最后一次见面,那时谢瑜提着剑闯入宋府也要带走她,在这个世上对她这么好的也就谢瑜了。
“周予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乖乖跟谢瑜道歉,大家不要闹得这么难看。”牧晏不由得想起原文剧情,只觉得周予知可笑得很。
牧晏的话像是重重的一巴掌,毫不留情把周予知扇醒了,他疼得厉害,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里疼,只能呆呆地问她:“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陈晏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要被你一次次这么对待。”
谢瑜微微垂眸,善解人意道:“晏晏,小将军不愿意道歉就算了吧,我没有什么事情的,别因为我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周予知怒斥道:“你这个贱人能不能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陈晏,你都不知道谢瑜是……”
“周予知,你可真恶心。”牧晏打断了周予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彻底将周予知一颗真心捏成了几瓣。
他骤然失去了力气,也失去了再去争辩的勇气。
不重要了。
原来一直以来,在她心里他周予知竟然都是个恶心的人,就算他说的再多她也不会在乎的。
梦也只是梦而已。
他平生而出的幻想,癔症,假的都是假的。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遍体鳞伤头破血流换来的只是一句“你真恶心”。
“姐姐,你有喜欢过小知一点吗?”周予知不死心地问她,眼眶中渐渐布满了水雾。
这句话既是在为现在的他问,
也是在为梦中那个等了她十年,最后甘愿为她去死的傻子而问。
牧晏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么烂俗的问题还能落在她头上,她不由得游离了一瞬,甚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空旷旷的地面,空****的天空,除了一片白色也就只有白色,到处都是未融化的雪,除了周予知脚底的一滩血。
牧晏这突兀的一笑,让周予知彻底明白过来,谢瑜的每句话说的都挺对的。
在她心里,他甚至都不是个人,更谈不上喜欢。
他就是可有可无的物件,想丢弃随时都可以丢弃。
“我知道了,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在你这里从头到尾我什么都不是。既然这样,陈晏,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和谢瑜道歉,我告诉你我不会道歉的,从今天开始你可要护好他,不然我看见他一次就杀他一次。”周予知恶狠狠地抬臂擦去眼泪,他没必要这么不争气的难过,为了这么个没有心的女人。
周予知看向站在牧晏身后的谢瑜,谢瑜冲着他笑了笑,笑容温柔,但目光确实藏了尖锐刺骨的刀。
“谢瑜,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你以为今日的我难道不会是明日的你吗?你若是笑趁着现在多笑一会,只怕来日哭的时候,你可能还不如我。”周予知毫不客气讥讽道,字字戳中了谢瑜的隐秘心思。
方才牧晏的一笑,何尝不让谢瑜的心凉了半截,他不由得想到了沈照寒还有宋成玉,再看着眼前的周予知,谢瑜怎么可能没有预见他的未来。
他反握住牧晏的手,希望她掌心的温度能给他一点力量,柔声道:“那是晏晏还没有遇见我。”
周予知一挥袖子,不再看两人转头就走,好像真的对牧晏彻底死了心,他还不忘将方才谢瑜的话还给了他:“骗骗别人可以,可千万别把自己给骗了。”
牧晏一头雾水,愣是没听明白。
反倒是谢瑜突然抱住了她,在心中默念:“飞蛾扑火又如何,我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