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放过自己
白衣之上,沾染着点点血梅的男子,倚靠在石门之上,头部低垂,看着自己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手,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遮住了他会被人看出來的每一点情绪。
守在门口的侍婢,早已经被打发走了,枯叶败石,看起來格外的凄凉。
鬼面男子有些不安,站了好一会儿,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忍不住上前:“你杀了他?”
沒想到出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抬头,不是想象中的难过,悲哀,更不是微笑喜悦,而是面无表情的漠然。
“我当时用这根丝线将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又一圈……”
君天遥自血色的手掌心中挑起血色的丝线,对着微弱的阳光,隐隐泛着一丝迷离。
鬼面脸色一僵,心底沒有潜在敌人被杀死的喜悦,惟有兔死狐悲的一缕沉默。
“我慢慢地用力,看着他鲜红的血将半个身子染红……”
君天遥的双目,虽然是对着鬼面的眸子,焦距却投射在遥远的彼方,那是,鬼面从來不曾了解的过去。
“你这个人,最喜好用感情将人困住,然后让人绝望……”
鬼面的手安抚地拍着君天遥的肩膀,眼底,却是一份无可抑制的苦楚。
“用感情将人困住?”
君天遥扯了扯嘴角:“他是我第一个想要用感情伤害的人!”
鬼面的五指蜷了一下,忽然发现,他羡慕或者说嫉妒那个人了。
“我从來沒有发现他有什么与众不同,沒想到能够让你如此动心,杀了他之后,还会如此难过!”
“真是可惜,沒有办法和那位好好地请教一下!”
鬼面冷嗤了一声,掩饰着难受。
“呵,你现在可真像是个醋坛子!”
君天遥因为鬼面别扭的语气,心情乍然轻快:“放心,你还有机会的!”
回头指了身后的石洞一下:“现在进去的话,他的血应该还沒有流干,还可以抢救一下!”
彻底轻松地将这个包袱送给了鬼面,君天遥脸上终于挂了笑意,背负着双手离开。
“你什么意思……”
鬼面愣然,看了一眼君天遥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石洞,想到刚才这个人倚靠在石门上的茫然无措,怅然若失,咬了咬牙,忽然下定了决心,窜入了洞中。
君天遥的脚步停下,转入一棵枯树之后,远远地看着,方才洞中的一幕,在脑海中回旋。
“君天遥,我喜欢,上了你,我,爱上了你!”
漠苦涩地笑着,君天遥越是如此淡然,他反而越是痛苦,面前的男人,是真的不准备让他出这个石室的了,算计保命,在这个瞬间,他却奇异地想要将这句话告诉他。
“爱?”
君天遥想哭又想笑:“真是让人怀念的字眼!”
“你很爱,那个人,对吗?”
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丝毫不为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担忧了,似乎,他在这几句话之间,想通了什么,看开了生死。
“唯一爱过的人……”
“曾经!”
君天遥捏紧的丝线,不知不觉地松动,面前人的样子,和记忆中人的样子,越发熟悉,一时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要置于死地的人是谁。
“看出來了,我和他长得很像,对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漠恶意地笑了一声,因为脖颈间丝线的松动,声音虽然还是虚弱破碎,却因为君天遥松了一下手,话语起码不再断续:“所以,即使是从來沒有交集,你也可以将对那个人的爱凝聚起的恨映射到我的身上!”
仿若嘲笑,君天遥在对方黑黯的眸子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渐渐凋零。
“我是玉教主的人!”忽然装换了话題。
“我知道!”
“呵呵,你果然知道!”
漠苦涩地笑着:“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算计你,你算计我,报应,果然是报应!”
“恶人?”
“报应?”
君天遥讽刺地笑了一声:“对,是报应,所以,请你去死!”
手指向后回收,一点一点,漠的颈部已经成了一段红色,慢慢体验死亡的感觉,真的很糟糕,他的头凑近君天遥,最后一句话时,猛地唇与唇相接:“我是漠,记住,我的名字是漠!”
男人口中喷涌着鲜血,倒在了寒冰**,寒气凛然的冰床,被滚烫的鲜血,融化出一道道浅浅的痕,构成了一副奇异的画像。
血色的怪兽,张着狰狞的巨嘴,向他咆哮,像是凭空受到重击,君天遥脸色发白,无力地松开了五指:“是漠?你的名字是漠……”
喃喃自语着,君天遥看着血腥的画面,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
“君天阳已经死了,他死在我的面前,他早就已经死了!”
那个人死了,粉身碎骨,变成了一堆零碎的血肉,是他将他杀死的,是他要让他后悔的,他说爱他呀,他曾经说过要和他生同寝,死同穴的,他凭什么,凭什么背叛,在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与信任之后。
君天遥的唇齿死命地撕咬着,血腥的味道在胃部翻涌,想要呕吐的感觉如此强烈,他也真的呕吐了,枯叶被血染红,刺眼,因为吸纳漠的寒心诀内力而站在第九层突破巅峰的烈焰诀,一时间剧烈震**,他的境界在后退,他的元气随着那一口鲜血,大伤。
君天遥呵呵地笑出了声,看到鬼面抱着一个血人出來,那个男人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四处张望,他的身子向着树后更隐蔽处侧了一下。
鬼面有些失笑,他不觉得君天遥还会留在这里,他看着他毫不留情地离去的,一声低弱的呻吟声传來,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更加微弱,眼底的笑意消散,有些阴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怀念的,从來都是死人,尤其是那个死人在他的心底位置和别人不一样。想到当自己看到真的还留着一口气的男人时,他心底的憋闷便止不住。
鬼面终于舍得给快要流血而死的男人点上止血的穴道,沒有多耽误,带着他飞快地闪过。
君天遥颓然地坐在地上,仰头看去,阳光在叶片间选装,风儿围绕着草叶选装,明明是不一样的世界,却是相同的景色,伸出双手,十指交叉,成网状的碎光映入了眼帘,慢慢下压,逐渐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该放下了,不是吗?他已经追逐了太久,已经迷失了太久,恨还是爱,在意,还是不在意,都已经过去了,随着那个人被他杀死,都消失了太久了。
苦苦地抓住漠,想要报复,自欺欺人着已经放下,做出这些事情的,怎么可能是君天遥,那个从來不屑于用虚伪的感情欺骗别人的君天遥,那个纵情任性的君天遥,那个从來随心所欲的君天遥。
只有点点漏过十指的光点在亲昵地吻着他的脸颊,吻着他的眸子,一如最初未曾相遇时的平静。
那天之后,君天遥的笑容真实了许多,对着鬼面亲切了很多,却也再不曾有过出格的亲密,一丝一毫都不曾逾越。
他将神教事物交予鬼面处理,充分表现了自己的信任,而自己,则是闭关修炼,将起起伏伏的境界武功巩固,好有更大的把握应付玉潇湘必定到來的反扑。
这种模式,一如原來的玉潇湘与童归,烈焰教的人惶惶不安的心,奇异地因为这种熟悉的模式安稳了起來。
只是,他们安心的太早了。
鬼面开始时因为君天遥沒有询问过漠一句而开心的心情,渐渐地变得奇差无比,他终于在一次次汇报教务情报时的接触中,察觉到了君天遥对他态度的改变,他们之间的感情加深了,默契加深了,可惜,可以发展成友情,甚或是发展成亲情,却绝对无法发展成爱情,君天遥用一个个爽朗亲切的微笑,将他想要的东西无限拉远。
鬼面想要质问,可是,他无法表现出來,他沒有任何资格,君天遥一开始承诺的,便从來不包括爱他。
心里明白,行为上却无法控制,这些日子鬼面帮着君天遥处理烈焰教事物,雷厉风行,渐渐演变成了大肆抓捕,他将教中所有可能与别的势力有所关联的人都揪了出來,不是废了武功逐出神教,便是刑讯追查,顺带着,将玉潇湘留下的心腹,分割切碎,打散到了一些偏院的堂口,若是桀骜不驯的人,鬼面手中的毒药不是摆设,控制了太多人。
他的权利,在短短的时间内,升到了比教主更重的位置,他根本便与童归不同,童归是一直心甘情愿地受到玉潇湘的节制,而他,是露出了将要反噬的狰狞一面。
现在神教中,连一个扫地的老仆,都已经知道并相信,这是另一个君天遥,将要取代教主上位,藏在暗处的许多心有不服的人推波助澜,一时间暗潮汹涌,鬼面放任这个危险的言论传播,当传言传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将手中的棋子放下,面具下的唇,难得地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