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面前这个郎君依旧目光温和,脸上的笑容只是有些僵硬,他的眼眶泛红,声音都带着哽咽。
“你……”
萧浅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将呼吸放得再轻些,生怕吓到这个快要哭了的郎君。
她还没问出“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周铭渊突然扶住自己的额角,一股钻心的疼刺激着他的脑袋,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
“周铭渊?”
周铭渊听到萧浅的声音,心中有了慰藉,沉闷的胸口舒缓几分,可是下一秒——
更加沉重的痛苦击打着他的心脏,头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了一样,而他的耳畔,还响着萧浅的声音。
这一次,这些声音化成一把刀狠狠割着他的骨肉。
他已经不知道萧浅到底是治病的良药还是害人的砒霜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滋味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你头痛吗?——医士!我去叫医士!”
萧浅看着周铭渊痛不欲生地抓着自己的头,紧闭着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她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等她去叫人找医士,周铭渊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周铭渊!”
听到萧浅的惊呼声,东方溯是第一个跑来的,他跟萧浅联合将周铭渊扶到**躺好,他伸手扒开周铭渊的眼睛,又把耳朵凑到周铭渊胸口。
“他怎么样了?”
东方溯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红杏已经带着刘医士来了,刘医士急匆匆地放下自己手中的医箱,给周铭渊来了一个全面的检查。
“如何?”
“郎君他……并无大碍。”
“那他怎么会突然头痛?”
“这……”刘医士犹豫片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头抵在地上,强忍着颤抖跟害怕,“还请娘子赎罪,是在下学艺不精,实在是不知郎君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跪让萧浅慌了。
“你、你快起来!我没怪你……你先下去吧……”
“多谢娘子!”
等刘医士走后,萧浅的脸色并没有变好,还有些惨白,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周铭渊的脸。
“你也别担心了……”
东方溯拍了拍萧浅的肩。
“……他刚才问我,我是不是上官瑾姝。”
“你承认了?”
萧浅目露迷茫,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承认了还是没承认。”她忽而眼睛一转,灵动地眨眨眼,“周铭渊是不是也知道……你不是金初?”
东方溯笑着:“我只说了‘我目前是金初’。”
是实话,也没有骗人。
—
等到慕兰秋回到家的时候,慕九章跟娄青云直挺挺地坐在大厅,两人皆面若寒霜,旁边的下人们肃穆而立。
场上的氛围低沉压抑。
“二娘,你回来了?”
慕兰秋迈着小巧的步伐走了过去,她低着头嗫嚅片刻,神色不安地抬眸望了一眼慕九章,“兄长,嫂嫂……”
“你既已经与那周三郎定亲,还出去做什么?”慕九章站起身,缓缓靠近慕兰秋,高大挺拔的郎君带来了压迫感,慕兰秋有些害怕地握紧双手,“我记得我同你说过,大婚之前,不许你再去见周铭渊。”
“偷了你兄长的符令,让南庭宫的人帮你偷了圣人的荷包再送回去,得了一个赏赐的机会,同我三兄定了亲……”
娄青云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妹妹当真的是好计谋。”
偷的,还是圣人最重要的荷包。
慕兰秋低下头,不去看两个长辈的脸色。
“我也倦了。”娄青云站起身,拢了拢身侧的披帛,“有什么事你们兄妹自行解决吧。”
说完,娄青云就回自己院房了。
“二娘,我记得我说过,不要跟周铭渊扯上联系!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如今你——”慕九章深呼吸,“圣旨已下,多说无益,总之这几日,你哪都不准去!”
“你偷我符令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你看清楚了,周铭渊心悦之人是上官瑾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你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兄长!”
慕兰秋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她满脸通红,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心悦之人,反正从前他身旁也有不少娘子……多我一个怎么了?兄长……我是真的心悦他,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慕九章觉得自己太阳穴疼得难受,眉毛上挑,怒发冲冠。
“慕夏我告诉你,若你不是我妹妹,火坑随便你跳!我才不会管你!他明显就已有心悦之人,你又何必插足在他们之间,非要去做个侧妃不可呢?你又不是嫁不出去!”
说完,慕九章甩了甩衣袖,对着旁边的七月冷声道:“看住她,要是再让她跑出去,自己去刑阁领罚!”
七月赶紧低头作揖:“是!”
“兄长!兄长!你不能这么关着我!兄长!——慕九章!”
慕兰秋气急败坏,她瞪着拦住她的七月,身旁的绢香拉着慕兰秋的衣袖,“娘子,郎君此时正在气头上,您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慕兰秋愤怒地跺跺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慕九章回头看了一眼慕兰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说说,她平日都正常,怎么一到这周铭渊的事上——就、就这么执拗呢?”
娄青云眸光微闪,半晌摇了摇头。
—
周铭渊昏睡了一天才醒来。
他静静地躺在**,脑中浮现出他昏迷前的一切,耳畔似乎又响起萧浅焦急担忧的声音。
玉娘……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想到萧浅的脸,他的脑中似有千万根针,是酥酥麻麻的刺痛感。
是他可以忍受的疼痛。
他一侧目,就看到萧浅端着热腾腾的,泛着苦味的药,“诶?你醒啦?快来喝药。”看到周铭渊醒过来,萧浅很惊喜。
待周铭渊喝完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浅,萧浅有些紧张,她吞咽了口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铭渊动动嘴,抿抿唇,最终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去给你倒杯水。”
“玉娘,我真不想娶她。”
“我知道。”萧浅将温水端来,给他喂下,“不就是府上多添一双筷子吗?没什么的……”
周铭渊咽下温热的水,喉咙和胃部涌入丝丝暖流,他道:“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她,她……城府极深,气质深沉,我不喜欢这种人。”
萧浅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道:“淮郎,宁娘子约我几日后出门游玩。”
周铭渊一愣,笑了笑:“也好,前些时日被那凶杀案搞得人心惶惶,想必你也许久没有放松过了,带上金初他们。”
萧浅抬眸看着他。
“谢谢。”
门外传来了周枭的声音。
“枭郎来了,你昏迷这段时间,他很担心你……”萧浅站起身来,打算去叫周枭,却被周铭渊拉住手腕,她一顿,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周铭渊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开口,声音却沙哑苍白,他的眼中尽是凄凉萧索,“玉娘……你会离开吗?”
“……”萧浅停顿片刻,定定地看着周铭渊,她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我——”
“你能不能不走?”
周铭渊抬头看着她,左手还拉着她的皓腕,那只手上,是他送给她的玉环,上面是小小的金色铃铛,他不死心地看着萧浅。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萧浅敛着眸子看着他。
周铭渊炽热的情感,顺着萧浅的手腕,沿着脉络向上,竟是直直灼烧到了她的心脏,烫得有一股异样的疼痛感。
她右手轻轻抚上周铭渊的左手。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样一份炽烈而真诚,她也没办法回应。
“周淮。没有谁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了的。”
在她音落的一瞬间,萧浅感觉到了从周铭渊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阴郁黑暗的气流,他鬓角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萧浅左手手指微微收缩蜷曲,她轻轻挣开周铭渊对束缚。
“周铭渊,你困不住我的……没有人能困住我,收起你的那些心思。”
“……”周铭渊再次抬头,只看到萧浅离开的背影,他想抓住她,可他发现仅仅是刚才那一下,就已经用了他全部都勇气。
他刚才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想把玉娘关起来。
可是——那样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个在阳光下泛舟起舞,肆意欢笑的玉娘了。
“阿耶!你终于醒啦!枭郎好担心你呀……”
周枭趴在床边,鼻尖还有些红。
周铭渊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你阿耶能有什么事?”
—
“晚娘!”
萧浅远远就看到宁白锦,她一身青色的骑装,英姿飒爽,巾帼须眉,她牵着一匹马,那马颇为不安地踢着蹄子。
宁白锦冷淡的眉眼在看到萧浅的时候瞬间变得灿烂,她脸上绽放笑颜:“城外,杳香山,霜岚山庄,一起骑马?”
萧浅一愣:“可是……我不太会骑马诶。”
“没事,我教你。”
宁白锦牵起萧浅的手,将萧浅送上自己的马,不等萧浅惊呼,宁白锦翻身上马,坐在萧浅前面,她拉着缰绳,原本有些暴躁的冬辞立刻就乖了。
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而动,侧过头,“你家娘子我就先带走了,霜岚山庄,你们应该找得到吧?会骑马的可以骑马,不会的可以坐马车。”
宁白锦说了声“抓紧”,一声令下,冬辞开始飞奔起来。
萧浅回头看了一眼东方溯,来不及说话,就只能看到两侧飞快向后的建筑物。
“哇……”
冬辞的速度不算太快,但萧浅绝对是第一次尝试,热热的风吹拂在脸上,带起阵阵涟漪,调皮的风钻进来宽大的袖口。
萧浅忍不住伸手扒开凌乱的发丝。
手紧紧地抓着宁白锦的肩膀,探着小脑袋看着前面的路,她们一路向南,弯弯拐拐很快就到了杳香山。
宁白锦一看就是骑马的老手了。
而且她对这条路很熟悉。
“好舒服啊……”
萧浅餍足地眯起眼睛,耳畔是呼呼的风,两侧是茂密的树林,还有不知名的小野花,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兜风了。
上一次还是骑小电瓶的时候。
上了山路,宁白锦的速度就放慢了。
突然,宁白锦停了马,她率先翻身下马,然后轻轻抓着萧浅的手腕帮助萧浅下马。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宁白锦将冬辞套在一棵树下,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萧浅:“想摘樱桃吗?前面是我种的樱桃林,现在也成熟了。”
萧浅眼睛亮亮的:“想!”
“没想到你还种樱桃呀?”萧浅边走边问前面走着的宁白锦。
“其实也不算我种的,打理它们更多的是我的大师兄……”两人穿过一片密林,视野逐渐变得开阔,是一片樱桃树!
娇红欲滴的樱桃一个个挂在枝头,让人看了便心生喜悦!
一个带着草帽,身穿黑色长衫的郎君搭着梯子,手中挽着一个竹篮,正在采摘这颗颗饱满的樱桃。
“大师兄!这是我的好朋友,瑾姝娘子。”
那郎君侧目低头,轻轻一跃就从梯子上下来,“原来你便是瑾姝娘子?我常听晚娘提起你。我名柳沉修,是晚娘的大师兄。”
“你好,我名上官瑾姝。”
“我们是来摘樱桃的……等会玉娘你还可以带一些樱桃回去。”宁白锦挽着萧浅的胳膊就往那边的小木屋跑去。
拿了工具,两人就开始干活了。
萧浅小心翼翼地踩上梯子,踮起脚尖,扶着梯子,她的眼睛搜刮着这棵樱桃树上最可爱的樱桃,把它们齐刷刷装进篮子里。
“晚娘你看!这么大的樱桃诶!”
宁白锦仰起头,就看到萧浅脸上灿烂的笑容,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弧度,两颊的酒窝可爱得要命。
“玉娘好厉害!”
宁白锦的目光宠溺,眸中甚至闪着泪光。
萧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明是晚娘厉害,可以种出这么大的樱桃……”她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素手捻起另一颗樱桃。
她的指尖上都沾染了红色的果汁,带着樱桃的酸甜。
摘完樱桃,宁白锦就带着萧浅爬上了木屋屋顶,旁边是柳沉修给她们备下的糕点和香茶。
萧浅抱着膝盖,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鼻翼间还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耳畔有树叶婆娑作响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美好。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
“嗯?”萧浅睁开眼,眼中带着疑惑,“什么好消息?”
宁白锦捂着嘴,“你不知道,欧阳释桁最近可惨了,他之前被红袖一刀斩去青丝,那模样可谓是不伦不类,这一次的秋闱他算是没戏了……结果前几日,他又被查出,因服用黄柏过多……”宁白锦突然噗嗤一笑,“不举了……”
“真的吗?!”
萧浅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差点原地起飞,“这种人就是活该!真应该直接一刀让他成为太监!”
宁白锦笑着,看着下面还摇摇欲坠的樱桃。
两人吹着风,隔了一阵,宁白锦这才轻轻喊了一声萧浅:“玉娘。”
“嗯哼?”
宁白锦转过头,看着萧浅的侧颜,“我大婚那日,你可一定要来啊……”
萧浅这才想起,马上七月了,宁白锦跟周无夜的婚约就定在七月初八,而宁白锦跟周无夜……这两个人……
她点点头。
“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
风缠绕着宁白锦的发丝,她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又带着落幕,“……等我大婚后,就要跟周无夜去晋康了……你说,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她有些不安地抱紧了膝盖,定定地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
“当然能啊。”
萧浅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萧浅转过头,笑靥如花,“南落不是在晋康旁边吗?到时候我来找你玩,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是金初侍卫吗?”
宁白锦微微挑眉,看着远处扶着树,弯着腰微微喘息的东方溯,他的额间是细汗,脸颊还泛着红色。
萧浅立刻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树林里那个红衣带刀侍卫。
“诶?他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