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浅这个人太好懂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充满公平正义的,她也懂得这个世界充斥着阴暗,但那只是在她脑中形成的理论知识。
不公有多不公?
阴暗有多阴暗?
萧浅根本没有概念。
她的生活很普通,家庭很普通。
可做一个普通人,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了。
她没有经历过什么曲折,才二十岁,很年轻,是个正在读大学的学生,没有经历过社会,没有经历过职场,她周身充满着正义和热情,她开朗又乐观,散发着温柔的力量。
她是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浪漫主义者。
或许她认为,只要她坚持自己,这个世界就会一直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可她现在该接受现实了……
美梦碎掉后,那些残破的碎片还是会割伤人。
“所以你……不,你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让周铭渊去当那个替死鬼?”
“你以为周铭渊就很无辜了吗?”娄青云的脸色并不冰冷,但吐出的话却叫人发怵,“以前他玩儿过多少女人你知道吗?还有他的那些妾室究竟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或许你觉得他现在人还不错的,但这并不能否认他曾经犯下的罪行!”
萧浅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现在在想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萧浅抬头看着娄青云,“迷药跟蜀锦,那是宫中贵重之物,单凭什么宫女跟太监,应该没办法弄到手……而皇室中人,只有这么多,而你也是其中一个……阿南,你是不是认识凶手?”
“……”娄青云惊叹萧浅的直觉,想着要不要告诉萧浅,她犹豫片刻,“她是我好友,她的请求,我不能不帮。”
萧浅惊讶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娄青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法?!”
娄青云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萧浅甚至能感受到她眼底散发出来的漫不经心和轻蔑,“桃桃,这里已经不是现代社会了。”
她忽然心中涌出巨大的恐惧感。
萧浅跟她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她的目光不带一点负面的情绪,干净透亮,像是能一眼看穿所有人的坏心思。
娄青云低着头深呼吸,压下心底的那些阴暗想法,站起身,不去看萧浅,她转身走到门口:“我拿了玉露膏来,希望对你的伤有用——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去了……再会。”
“……诶!阿南?”
萧浅愣愣地看着娄青云离开的背影。
“……拜拜。”
—
萧浅右脚伤得不严重,很快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只有左手伤得比较重,被划到的第二道伤口很深,一不小心就容易把伤口崩掉。
她现在坐在院子里。
树下是她找师傅安装的秋千。
现在那棵桃树的花瓣已经掉完了,剩下一树绿荫,郁郁青青,一阵风吹过,树叶婆娑,温热的风,让人昏昏欲睡。
突然,一个小东西砸到了萧浅的脑袋。
不是很疼。
萧浅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疑惑,她的视线往下,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一颗小巧玲珑的青涩桃子。
桃子还没成熟,通身都是青色,只有尖尖是淡淡的粉色。
萧浅伸手捡起那颗小桃子,右手摩擦两下,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小荷包。
她双脚蹬地,心里想着娄青云说的那些话,她脑海中又冒出东方溯的模样……她的头侧靠着秋千的绳子,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小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萧浅猛地回头。
东方溯站在她身后,此时他的脸色还有些难看,呼吸都比平时重了不少,他慢慢走了过去,有些一瘸一拐的。
“你醒啦?”
萧浅站了起来,有些惊喜,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又染上几分忧心,“你……怎么出来了?不在房间里面休息吗?”
东方溯喘息声很低沉,“我来看看你……咳咳咳……”还没说完,他就捂着嘴咳嗽起来,萧浅连忙让他坐到秋千上去。
“听说……今天,咳咳,娄青云来了?”
“嗯。”
东方溯捂着嘴的手微微一顿,猛然间又咳嗽起来,他脸色泛白,胸腔猛烈地震动,忍不住弯下腰,又扯着后背的伤口。
萧浅不敢拍他的背,连忙去石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好严重的样子……”
东方溯拿起杯子咽了几口,“我没事。”
“她找你做什么?”
萧浅接过那个茶杯,杯子还有些温热,她捧在手心里,“就是……询问了我的伤势,还拿了膏药给我……”
东方溯捻着手指,沉吟片刻。
“放心好啦,这里是端王府,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咳嗽几下,眼眶都有些泛红,声音沙哑:“桃桃,她……她可能因为家庭和身体原因……咳咳,性格有些偏激,你,咳咳,你小心些……”
“家庭?性格?”
萧浅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你不是说……周灵妍,是说娄青云?你俩认识?”
“准确的说,不是我认识她,是刘治臻认识她,我只见过她一次。我跟刘治臻从小一块长大,而娄青云……是他的初中同学……”
“……”萧浅傻了。
“那……小白跟张岩老师你认识吗?”
东方溯摇了摇头。
突然——
一只箭矢疾飞而来,射中了门楣。
萧浅跟东方溯飞快对视一眼,萧浅连忙快步走过去,拔出那只箭,上面有一张纸,她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七个字,文字很稚嫩,写得歪七扭八。
——花潋与凶手相识。
萧浅将那张纸递给东方溯看。
东方溯捏着那张纸,微微眯起眼睛,有些苍白的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几缕发丝飘下来,他神色不明。
萧浅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花潋的邀请,花潋是当时的受害者,而凶手、不应该是主谋应该也是受害者之一,她们两人确实会认识。
“……要不我再去一趟怡香院吧。”
闻言,东方溯抬头。
他抿了抿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萧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叉着腰躬身看着东方溯,“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出去办事,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养伤吧。”
“不行。”
萧浅叹了口气,深呼吸,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你伤得这么重,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更何况你现在也走不了远路,到时候你的伤更严重了怎么办?”
“……”
东方溯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察觉到有些疼痛,他又松开手,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无奈,有苦涩在他心里蔓延开,他扬起嘴角露出笑容,“……萧浅,你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吗?”
“嗯?”
萧浅有些疑惑:“什么结果?”
东方溯认真的看着她,“最坏的结果,就是周铭渊死在这次事件中。”
他真的……真的不想让萧浅去冒险。
现在外面危机四伏,萧浅又那么……弱小,他保护不了她,梓路也保护不了她,任何人都没办法保护她……
他现在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心里涌现出一个想法。
放弃这个任务。
就像娄青云说的那样,不要再去查这个案子了。不查这个案子,那些人就不会再次对萧浅出手了。
“可是人不是周铭渊杀的啊……”萧浅还是那句话,“就算……任务二不是这个,他是我们朋友,我们都应该去救他啊……”
“——可是这样你可能会死的!”
东方溯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颤抖,因为动作太猛烈,他脑子和眼前一片空白,脸涨得通红,喉咙发痒,他开始拼命咳嗽,因为扯到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
萧浅一惊连忙扶着她坐下。
“你快坐下!”
萧浅蹲在地上抬头看着痛苦咳嗽的东方溯。
等东方溯缓过神来,就看到萧浅担忧的眸子,舒眉软眼,眼睛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澈,像是山谷里盛开的幽兰。
“你还好吗?”
东方溯凝视着她,好半晌,眼底泛起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苍白的脸上泛出点点红晕,他伸手摸了摸萧浅的脑袋。
“我没事……你带上金云跟金参。”
他想……
他劝不了萧浅,也困不住萧浅。
萧浅觉得东方溯摸着她脑袋的手很烫,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她在心底绽放,有些酥麻,又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
“嗯。我会小心的,大不了离开怡香院的时候给你传个话……我们不是有传音卡还没用嘛?”
东方溯望着她,抿起一丝微笑。
“不用。”
夏天的风吹拂着两人,阳光透过窗棂洒落。
—
“你果真来了?”
花潋再次看到萧浅,还有些惊讶,原本老鸨说有位郎君想见她,她正打算拒绝,就听妈妈说那郎君是个小娘子,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
“嗯。”
萧浅点点头,乖巧地坐在软垫上。
“你……还好吗?”
萧浅看了过来,花潋给萧浅倒了一碗温热的清水,“听闻端王府遭刺客夜袭……伤亡惨重。”
“我没事,都是小伤而已。”
萧浅摇了摇头,斟酌着开嗓。
“根据之前我们找到的线索,很有可能是当时……受到伤害的人……你知道红袖吗?”
花潋拨动着古筝的弦,闻言她手指一顿,将那古筝放好,又拿过一边的湿润的手帕擦拭着架子。
“认识。不过……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据我所知,最后一个见到红袖的,是张小侯爷,所以他会遇害,也不太意外。”
张隐凌吗……
“那红袖生前,有什么好友吗?”
花潋垂眸思索,“倒是有一人。她名叫青云。”
“青云?”
萧浅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那个醉红楼的青云娘子,她记得青云之前说过,她以前在怡香院待过,是后面才去的南落。
“她以前也是怡香院的娘子,是吗?”
花潋奇怪地看着萧浅:“她可不是什么烟花女子,虽然我当时年纪尚小,但在我的记忆里,青云娘子的衣着首饰都奢华艳丽,大概是位皇城贵女吧……”
“?”
这么说……
花潋口中的青云娘子,不是醉红楼的青云?
而且……萧浅记得青云娘子曾经说过,她曾经是怡香院的花魁。
“那你现在还能找到这个青云娘子吗?”
花潋摇了摇头。
“我只知她名青云,但每次她与红袖见面,都戴着帷帽,我看不清她的脸。有好几次,青云娘子想替红袖赎身,都被红袖拒绝了。”
花潋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若是当时,红袖随青云离开了怡香院,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萧浅低着头整理思绪。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花潋浅笑着,双手撑着脸,眉尾都带着笑意,那双瑞风眼像是银河里的星河,“不用谢,能帮到姐姐是我的荣幸。”
萧浅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花潋娘子,你……多大了?”
花潋从善如流地回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马上就及笄了。”
及笄?
花潋看着年纪跟萧浅差不多,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小,才十五岁不到……而她现在,不管是思想还是身体,都那么成熟。
萧浅心疼她的遭遇,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送你吧。”
萧浅把今天砸到她脑袋的小桃子摸了出来,递给她。
洁白的掌心上躺着一颗青涩的桃子。
“她现在还没熟,可惜不小心掉下来了。”
“……”
花潋唛濡着,捏起那颗桃子。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