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云端月,是静谧的仲夏夜。
慕府中一片寂静,虫鸣四起,晚风寻幽。
夜色掩盖了血色。
慕九章虽然是礼部尚书,身居高位,但是他一向躬行节俭,府中没有多余的丫鬟小厮,平日里他也从不奢靡,甚至是惜财如命,一毛不拔。
现在他正挽着袖子,拿着一个龙头壶倒水。
“怎么样?水温合适吗?”
他躬身抬头问娄青云。
娄青云低敛着眉,双手抓着裤腿,伸出右脚探了探盆子里的水温,见温度合适,她双脚直接放进去。
慕九章将龙头壶放到一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按摩着娄青云洁白如玉的双脚,他低声轻柔地说着今天在朝堂上遇到的事。
见娄青云一直沉默着,他有些疑惑。
一抬头,他就看到娄青云冷漠如寒霜的眉眼。
他微微一愣:“……娇娘?”
娄青云双脚躲开了慕九章的手,她清洌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慕九章,我记得我说过不要动她。今天去端王府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慕九章脸色僵硬一瞬,很快又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娇娘,你在说什么——”
娄青云冷着脸,也不擦脚,直接踩在微凉的地面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慕九章:“你应该不希望我去问七月,今天南庭宫的人去哪了吧?”
慕九章盯着她看了很久。
突然,他站起身,一把抱住娄青云,将她按在**,然后迅速将她的脚洗干净再擦干,最后将她的裤脚放下,扯过一边的被子给她盖好。
“七月。”
门外的七月应声而来,端走了水盆和龙头壶。
娄青云轻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被子,歪着脑袋仰视着他:“这就是你的回答?”
慕九章动了动薄唇:“……她查得太紧,早晚会把你查到,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决她。”他紧紧地盯着娄青云温婉的眉眼,“娇娘。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拿到。”
“可……你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吗?”
慕九章迟迟没说话。
残烛的影子在屏风上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我累了,睡了吧。”
娄青云侧身躺了进去,闭上眼。
慕九章坐在她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侧脸和无瑕的脖颈,他凑了过去,正打算说话,就被门外的七月打断了。
“郎君,二娘子想要出门。”
慕九章目光一凝,微微眯起,“她想去何处?”
七月沉默片刻后回答:“……刑部。”
音落,娄青云动了动,坐了起来,右手托着脸颊,脸上似笑非笑:“慕九章,看不出来你妹妹还没死心嘛。”
“让二娘回房间,这几日,别让她出门。”
“……是。”
“你这是……”娄青云右手转化为缠绕发丝的动作,“打算把你妹妹软禁了?就不怕她闹?”
慕九章眼底闪过狠劲,又恢复平日的温润如玉,“由不得她。”
娄青云不多言,重新躺下,扯过被子。
慕九章看着缩成一团的娄青云,心里揉成一团,神色缱绻迷人,像是夜晚中朦胧的月色,他挑灭了灯芯,躺了过去。
他伸手环住娄青云盈盈一握的腰,鼻翼间是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他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是却好闻得让他着迷。
此刻他身上一团火热,大手顺着里衣往上探去,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
她说:“慕庭,睡觉。”
慕九章不敢多言,今天的事毕竟是他理亏,他只能紧紧地环住她的腰,把她揉进怀里。
“……哦。”
—
周言芷还抓到了鬼鬼祟祟的清容。
清容眼神一凌,一个高抬腿打掉抓住她胳膊的侍卫的手,纵身一跃,端王府高墙上还趴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脸貌。
那人直接丢出一根绳子,清容顺势抓住,想趁机离开端王府。
周言芷挑了挑眉。
他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找准时机直接打中清容的小腹,清容脸色很难看,她捂住自己的小腹,失重般往下坠。
周言芷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清容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咬得下唇微微泛白,脸上沾上了沙砾。
周言芷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下一秒,他眯着眼睛,直接卸掉了清容的双手双脚以及下巴,清容怒视着他,挣扎着说不出话。
他轻笑,蹲下身子。
看着周言芷越来越近的手,清容全身僵硬,一种惊恐、害怕的情绪填满了她的心房,她瞬间红了眼眶,绝望充斥着她。
她甚至有些恶心反胃,但是全身动不了。
周言芷看着她的模样,眸光微闪,手一顿,收了回来。
站起身,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金照,“喂!这人是你们府上的,该送去什么地方你应该清楚吧?”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躺着不能动的清容。
高墙上趴着的黑衣人一看情况不对,他盯着清容纠结许久,在周言芷看过来的时候,闪身不见了。
周言芷挑了挑眉,并没有派人追上去。
“五堂兄。”
周昭然靠近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清容,小声道,“应该是两拨人,一波是职业杀手,另一波……看着不像。”
周言芷闻言点点头。
随即他抬眸看了一眼周昭然,“跟我说作甚?”
周言芷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眼角带着泪珠,“你跟那个谁……枭……世侄说吧。我困了,就先回去了。”
家里的大人都倒下了,只能跟小主人说。
——
萧浅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只记得中途好像模模糊糊醒来了,头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脸上很烫,出了很多汗,身上也轻飘飘的,浑身无力。
她像是在一片海洋中漂浮的小舟,海浪拍打着她的手臂和脸颊,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浅浅……”
“萧浅……”
“萧小浅……”
“萧二……”
好像有很多人在她耳边吵闹,好熟悉的声音。
像姐姐,像爸爸妈妈,像她的室友……那些声音都好模糊,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回来的回音一样,在她心里**起涟漪。
学校放暑假了,她在飞机上。
她还等着回去过二十岁的生日呢……
她想吃蛋糕,想带上生日帽吹蜡烛,想闭上眼睛许下亲朋好友一生顺遂的愿望……她还想跟姐姐一起去猫咖撸猫,想一起去海上乐园玩……
“桃桃……”
“玉娘……”
“娘子……”
“阿娘……”
这些声音,也好熟悉……
她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在叫她,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怎样都不行……
她又昏睡过去了。
—
一天后,午后阳光正好,院中的树婆娑起舞,金色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萧浅终于醒了。
她左手和右脚脚踝缠上了绷带,伤口还隐隐有些发烫,带着酥酥麻麻的刺痛感。
她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周枭,周枭看到她醒过来哇的一下就哭了,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泪痕,好不可怜。
萧浅特别虚弱,声音又沙哑又无力。
她伸手拂去周枭的泪珠,脸上带着苍白又脆弱的笑容:“好啦,我没事了。哭得真丑,丑丑的孩子我不喜欢。”
周枭小身躯一僵,捂住自己正在哭泣的嘴,吸了吸鼻子,他打了一个哭嗝。
跟周枭聊了一下,了解了现在大概的情况,府上死了不少人,齐管家已经把抚恤金发了下去,原本血流成河的府邸也被打扫干净了,就像那些杀戮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但伤口的隐隐作痛让萧浅知道,这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的经历。
红杏在旁边抹着眼泪,喂了萧浅一碗瘦肉粥,又给她的伤口上了药。
梓路也受伤了,在腿上,听说是一个很大的伤口,甚至还露出了骨头,如今正在自己的房中养病。
“……金初呢?”
“金侍卫伤得很重,现在还在昏迷中,不过已经不发热了。”
萧浅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汤药,上面还倒映着她的影子,她沉默片刻一口气喝完了那碗药,心里苦涩得难受。
东方溯……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东方溯根本不会伤这么重……
萧浅咽了一口水,眨眨眼,强迫自己心里的酸涩压下,伸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将药碗递给红杏。
“这些天,娘子就好好养伤吧。”
萧浅右脚一动就疼,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
—
因为端王府遭到刺杀的事闹得太大,不少人都送来了安慰,还有不少人亲自来一趟看望端王妃和世子。
其中就包括娄青云。
萧浅已经很久没见过娄青云了。
“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娄青云把礼物交给了齐管家,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已经喝完的药碗。
“我觉得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萧浅动了动自己的左手,还有些刺痛,让她皱起了眉。
“胃口怎么样?”
娄青云看着萧浅耷拉着的小脑袋,因为伤口的拉扯而微蹙的黛眉,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她尽可能的放轻自己的声音。
“大夫说现在还不能吃得太辛辣,红杏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弄饭,我每次都要吃好大一碗米饭呢……”
萧浅笑眯眯的。
“那就好……”
娄青云点点头,她低头看着自己蜷曲的手指,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桃桃……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别查了。”
萧浅微微一愣。
“阿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娄青云看着萧浅清澈曜黑的眼睛,好半晌,她移开了视线,“此次牵扯甚广,你应该也察觉到了,那帮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如今东方溯受伤昏迷不醒,你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再有心怀不轨之人找上你,你道如何?”
“我……”
萧浅想起了在她面前昏倒的东方溯。
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额前的碎发带着冷汗沾在脸上,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原本深邃锐利的眸子像是蒙上一层雾霾,越来越空洞无力,他带着老茧的手指抚摸着她的眼角。
她的手握在一起,越来越紧。
“……可是周铭渊并不是凶手。”
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你查了这么久,应该早就知道了,陈岁宴他们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可是周铭渊不是凶手啊……”
萧浅双手攥紧了被子,骨节被捏的泛白,她鼻尖眼角都带着淡淡的粉色,眼中尽是不解和难以置信。
娄青云动了动红唇。
“……是不是他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