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隐凌闻声望去。

那小娘子只穿了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金丝和红线交织,繁复的花纹镶嵌在裙摆,胸前挂着玉莲花纹香囊。

那薄薄的帷帽,不见容貌,张隐凌也知道那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只见她逆着风,素手微扶着自己的帷帽。

“……想不到南落竟然这么繁华。”

外地来的小娘子?

突然,东方溯似有察觉,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张隐凌。

张隐凌:“……”

还有什么比偷看被发现了更尴尬的吗?

张隐凌连忙扯过一旁帘子,这个举动惹得周铭渊睁眼注目,他笑了笑,抚平了帘子的细纹。

周铭渊重新瞌目。

“怎么了吗?”

萧浅也抬眸望去,只看到一卷鎏金的卷珠帘。

东方溯收回目光,浅笑:“没什么。这里好歹也是江南,不过皇城那才是真的繁华,国宴去皇城,我可以带你走走。”

张小侯爷也来了。

“好呀。”

刚刚萧浅一路看过来,果真是江南水乡。

长长河道两侧是一排排双层小楼,小巷子里铺着青石板,窈窕的娘子撑着油纸伞步步生莲,石桥下面是渔夫撑着木楫缓缓而行。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张隐凌捏着扇柄扇了扇,突然想起什么:“诶?刚刚那个……是金初?”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个侍卫,不是金初吗?

周铭渊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嗯”了一声。

张隐凌双手合十放在矮几上,他道:“不对呀,你那些阿姊阿妹我都见过,也不见有这样一个娘子啊?”

周铭渊轻笑:“你当然没见过。”

梓杨挑了挑香炉里的香灰。

“那娘子又不是我的阿姊阿妹。她是……上官家的四娘子。”

“上官四娘子?”

“……她就是你那个新娶的王妃?!”

“嗯。”

张隐凌折扇抵着下巴,“不过……那个上官四娘子,看着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刁蛮任性,嚣张跋扈?”

周铭渊难得没反驳,“嗯。”

张隐凌来了兴致,转了转眼珠凑了过去,一脸八卦,“看起来,你也不是完全对这个上官四娘子无意嘛。”

周铭渊:“?”

周铭渊:“……”

周铭渊睁眼睨了张隐凌一眼重新瞌目,梓杨拿起扇子替他扇了扇风,他道,“你从何处看出,我对她有意了?”

张隐凌神色竟有些失望,“……不是吗?”

他正了正脸色,难得有些严肃,“你该不会是……心里还想着那个白家大娘子吧?”

“没有。”

张隐凌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你让我事事注意那个白娘子又是为何?”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日后你还得感谢我。”

“……”张隐凌似是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起来,你让我注意那个白娘子,我倒是发现她和成扇门有所来往。”

“……成扇门?”

周铭渊缓缓睁开眼。

成扇门,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了,柳门主善舞,左护法善医,右护法善武。

不过……

宁家娘子又怎么跟成扇门扯上关系了?

莫非……那宁家娘子是成扇门的弟子?

一岁不到便走丢,如今回来了,不仅是李三郎口中的救命恩人,还是晋王的未婚妻,果真是……洪福齐天啊……

周铭渊低声笑了笑,似嘲非嘲,他的目光落到窗外。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两个人。

上官瑾姝,和……金初。

金初到底是何时变得不一样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不论如何,金初都不应该和上官瑾姝这般娴熟才对。

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周铭渊皱着眉,伸手捏了捏眉心。

“淮郎?你身子不适吗?”

周铭渊摇摇头。

他听见张隐凌的声音传来,飘飘然,宛若一缕青烟:“……也不知那回皇城的白家娘子如何了……”

“走吧。”

周铭渊觉得这里的香薰味道有点重,熏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去哪?”

周铭渊站起身来,任由梓杨为他整理衣衫,他眸色深深,一字一顿道:“醉,红,楼。”

张隐凌愣住了,手指微动,折扇合上了。

“你……你去那种地方作甚?”

周铭渊面上露出一丝及其隐晦的笑容。

“找人。”

下午萧浅在浮云阁里挑挑拣拣,选了两根手绳跟三块玉佩。

东方溯问出了红杏不敢问出的话,“你……一次性买这么多?”

萧浅笑着露出她小巧的梨涡,拍了拍自己的小香囊:“放心吧,我带的钱够。”

东方溯凝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萧浅往前台走去,“老板,结账。”

“您慢走。”

东方溯看了萧浅怀里抱着的那堆玉佩,特别自觉,“我带了褡裢。”说着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褡裢。

萧浅低着头找了找,把那个刻着芙蓉花的手绳递给红杏:“红杏,送你的。”她继续摸索,把其中两块玉佩分别给了梓路和东方溯。

“这个,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东方溯左手摩擦着那块玉佩上的两条鱼,他抬眸有些复杂地看着萧浅。

“……你别这么看着我。”萧浅抿着嘴,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其实是个……比较注重仪式感的人。”说完她郑重地点点头。

东方溯伸出大手,放到萧浅面前。

萧浅:“?”

东方溯看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帮你装好,你这大街上抱着这些贵重物品,一会儿就有人给你抢了。”

萧浅连忙把那剩下的三块玉佩递给他。

至于为什么是三块,东方溯心里应该已经有谱了,不知身在何方的刘治臻,周铭渊跟周枭。

“我帮你戴。”

萧浅这话说得特自然,红杏都还没反应过来,手绳就跑到萧浅手里了,她声音很低,很温柔,红杏甚至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宠溺。

“你想戴在那只手上?”

红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手,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小声回答:“这只。”

萧浅两三下戴好:“你戴着真好看。”

红杏摸了摸上面精巧的芙蓉花。

“走吧,去买点樱桃。”

东方溯好笑地看着萧浅和红杏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旁边的梓路和他手里捏着的玉佩,低头自己系在腰上。

萧浅拉过红杏,挽着红杏的手臂。

红杏一张白嫩的脸蛋涨得通红:“娘子……这,这不合规矩。”

萧浅抓着她胳膊的手一顿,就在红杏以为萧浅会放开她的时候,萧浅抓得更紧了,“我就是喜欢这般挽着你,不可以吗?”

论起来,红杏是她在这个世界,目前为止最为亲密的女性朋友了。

红杏望着萧浅圆溜溜的眼睛,眉毛微微一撇,里面带着几分委屈,她一下子就心软了。

“好吧。”

萧浅这才点点头,笑眯眯地往东市走去。

突然,一个漆黑的人影冲到萧浅面前,萧浅下意识地抓着红杏,往后退去。

东方溯目光一沉,闪身挡在萧浅面前,抬脚踹开那人,那个人就往后仰去,瘫坐在地上,萧浅护着红杏,从东方溯背后看过去。

他一袭布衣,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泥渍粘在脸上和衣服上,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只用一块布包起来。

那个青年刷地爬起来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语气充满祈求:“贵人,求求你给点钱吧……我两个阿弟已经好久没吃过饭了……”

萧浅往后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他所谓的两个弟弟。

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他们两个紧紧抱在一起,其中一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另外一个盯着萧浅,目光不算温和,甚至有些震惊。

东方溯回头看了一眼萧浅,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侧开了身子。

萧浅的视线在那个人身上流转,那人还在祈求,她好半晌才取下自己挂在胸前的荷包,蹲下把荷包伸到那人面前。

“你们……去买点吃的吧,别被人看见了。”

她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咋咋呼呼,似乎一下子沉淀了下来,充满了别人看不懂的温和和安慰。

那人颤抖着的身体一僵,抬起头来看着萧浅的眼睛,不是寻常贵人的嫌弃,厌恶,有的只是平静和宁静。

他战战巍巍地点点头。

他颤抖地接过那个精美,干净的玉莲花纹香囊:“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你们也快走吧。”

后面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抬起眼睛,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看着萧浅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底闪过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的视线落到萧浅身后的东方溯身上。

年轻的侍卫冷着一张脸,面露凶色。

待那三人走后,东方溯这才说:“那三人都不是乞丐,你被骗了。”

萧浅放下自己的帷帽,“我知道啊……但他们都……那样求我了,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大概真的太容易心软了,看到路上乞讨的人,总是伸出援手。

似乎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于严肃,萧浅笑着扯开了话题:“你们……都不好奇我买樱桃干嘛?”

她迈着欢快的步伐,往前面去走去了。

红杏追了上去,特别捧场,好奇地看着萧浅:“娘子,你买樱桃作甚?”

萧浅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酿酒。”

“娘子还会酿酒?”

这话是梓路说的,他沉默了一路。

萧浅回过头解释:“我也是第一次酿,之前看别人酿过酒。”

东方溯看了一眼梓路。

比起萧浅和红杏,东方溯显然更了解梓路。

他眯着眼,神色不明地盯着梓路,半晌移开视线,追随着萧浅的步伐。

计算着时间,未时三刻,萧浅跟东方溯就到了城外蹲宁白锦了。

“这城外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宁白锦呀?”

宁白锦跟周无夜,这两个人是系统口中最不能伤害的核心NPC,很明显,这个小世界大概就是因为这两个人产生的。

郊外一片荒芜,野草丛生,虫鸣四起,天色不算晚,太阳挂在西边,萧浅伸手遮住头顶,眯着眼打量着四周。

“娘子,我们要找宁娘子吗?”

红杏自然是在皇城见过宁白锦的,她虽然已经回到中书令府了,但她坚持用“宁白锦”这个名字不愿意换回“白熙然”。

梓路听到宁白锦的名字,眸底闪过几分暗色。

“嘘,我们要悄悄的找。”

萧浅裹紧了自己的披帛,往山里走去。

红杏很听话,她点点头,也不询问为什么本该在皇城的宁白锦会出现在南落松治。

“——啊!!”

萧浅余光瞥见一旁,在叶片上蠕动的毛毛虫,吓得她脸色大变,蹭得一下跳起来躲到红杏身后探出小脑袋瞅着那根毛毛虫。

东方溯:“……”

他歪了歪头,挑起眉峰轻笑,“就你这样,昨晚还打算偷溜出来?”

萧浅:“……美女的事你少管。”

几人在山林里走走停停,突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从东边来的,有人过来了,听声音,应该不止一人。

东方溯鹰眸一眯,左手护住萧浅,右手抚上自己腰间别着的刀,盯着那处灌木丛。

率先出来的是宁白锦,她一身青色的便装,齐腰的青丝高高竖起,仅一根绿发带跟木簪,其余多的发饰通通没有。

“是小宁!”

萧浅看到任务对象非常激动,她抓着东方溯的袖子嗷嗷叫,就差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