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许名瑾,是新到的夫子◎

几月未见, 这个胡子拉碴的许瑾,再一次瘦出了世人眼中快要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两颊削瘦,眼底遍布红血丝, 眼下挂着青黑,发髻蓬乱胡子拉碴, 上头甚至还星星点点挂了雪花。

应是在雪天里奔波许久, 细看之处, 发根与头发表面尽是湿润润的样子。就连衣襟和头脸处,都有着雪花消融划水后的痕迹。

怎么看,都是狼狈。

许瑾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用裘衣将其牢牢裹严,手下不住摩挲着贺七娘的臂膀。

方才循着来宝追踪而来, 他一眼就发现了仅着单薄秋衫趴在马背上, 似已人事不省的贺七娘。

霎时间,莫大的恐慌自心底席卷而至,满院飘舞的白幡、棺椁静静摆在堂下的记忆将他吞噬,令他从马上飞身扑下来时, 甚至膝下一软, 在雪地里狠狠摔了一跤。

所幸,此时将人纳入怀中, 七娘虽被冻得面色青白, 但还能缓缓掀开眼帘, 再看他一眼。

如同绝处逢生, 许瑾再无法克制, 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轻轻触碰过她上头已然凝了白霜的睫毛, 他低下头, 轻轻在贺七娘的额前印下自己的双唇。

纵有裘衣包裹,在冰天雪地里经了这一遭,贺七娘这会儿仍觉她的脑子都已经被冻成了冰碴。眼瞅着许瑾一点点靠近,直至额前感受到小小的一抹暖意前,她连好生思考都再不能够。

额前印下的那一小撮暖,如同寒冰里燃起的星星之火,点点蔓延,亦可融冰。被冻得干涩的眼前,泛起一阵水雾,就连沉重的眼皮,都在这时变得轻了。

慢慢抬起手,贺七娘用指腹碰碰许瑾下颌的青色。唇瓣微动,她勉力弯了弯眼睛。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顺利说出她想说的那句话,但下一刻,她的脸上就有一滴尤还带了暖意的水珠落下。

继而,许瑾埋首在她颈畔,颔首喃喃。

“我来了......我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带着另一道持弓的瘦高身影,从另一边跑来。

他们一个唔唔哼唧着将湿润润的鼻头凑到贺七娘的手边,轻轻在她的手背上碰了碰。

另一个则忙不迭地解下身上的短裘,蹲下身来。

抬起手指,她摸摸来宝的鼻头,贺七娘冲眼底满是担忧的栴檀勾勾唇角,气弱声轻。

“你们也来了呀~”

闻声,眼圈泛了一圈红的许瑾抬起头,抬手赞许地拍了拍来宝的头。

“这次多亏来宝。少了熏香的刻意遮掩,它在这山里头一路追来,半点没带我们走错。”

见来宝乖觉地卧进雪地,许瑾将贺七娘的上半身扶到来宝身上枕着,朝旁轻声嘱咐了一句。

“栴檀,护好她。”

语毕,许瑾一点点松开紧箍在贺七娘肩头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而贺七娘靠着来宝,被栴檀又裹了一件裘衣在身前后,亦随之往前看去。

此间,雪地里的厮杀仍在进行。

隔着彼此正在交手的手下,许瑾目光森冷地看向被三个手下牢牢护在其后的七皇子。

后者,在他二人的注视下,反倒是挑衅般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

“栴檀,弓。”

朝旁摊手,许瑾接过栴檀手中的长弓,搭箭引弓,寒光闪闪的箭矢,径直对上已然冷下脸来的七皇子。

在对方护卫如临大敌的戒备下,许瑾指下一松,箭矢笔直飞向前方。

噗的一声,一个正在同人缠斗的,七皇子那头的人,瞪大双眼,应声倒下。

下一刻,许瑾慢吞吞地在弦上又搭了一支箭。

引弓,这一次,他如之前一样,还是将箭头的方向,对准着七皇子所在的方向。

只是......最后倒进雪地里的,仍旧还是七皇子带来的手下......

许瑾身形瘦削却不显阴柔孱弱,一身黑衣立在皑皑雪地间,长臂舒展,持长弓引弦,腰间蹀躞带束出劲腰。

他额前散下凌乱的碎发,鼻梁高挺,下颌绷紧而线条凌厉。薄唇同对面的七皇子先前一样,勾起一抹明显意味为挑衅的笑,浓眉之下,目光冷若刺骨的冰霜。

有了栴檀和来宝在旁,贺七娘身上的暖气渐渐回笼。她抬眼看着他,心中倒还不合时宜地生出一念,竟还觉着他这般模样属实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当然,他眼下这种明摆着挑衅,将对面那位自视甚高的七皇子殿下玩弄于指下的行为,也让贺七娘心中舒了一口郁气,连带着看许瑾都顺眼了许多。

她就是这样心眼子小,恨不得见到这个疯子样的七皇子,被气到当场吐血才好!

渐渐的,山间属于那头的身影,一个个倒下。除开那始终护在七皇子身前的三人之外,场下只剩了用血珠滴落的刀尖对准几人的,许瑾的手下。

这一次,许瑾也终于结束猫逗老鼠一般的行为,将箭袋里剩下的最后一支箭,对准面色铁青的七皇子。

想到心中尚存的疑惑,贺七娘顾不得许多,伸手拽住许瑾的衣摆,扯了扯。

在后者立时回望的目光中,她看向七皇子那头,说道:“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说罢,她眼神扫过场下的其他人,语焉不详。

“关于梦境,你......想个法子。”

知其所指为何,逼着自己沉睡半月有余的许瑾倏地看向七皇子,心下一动。

即便他在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早已确定眼前这位七皇子扮演了何种角色,也知道了那所谓的“新夫人”到底怎么回事,但......

将长弓递给栴檀,他蹲下身,二话不说地将贺七娘拦腰抱起。

迅速解决掉剩下的三人,栴檀带着其他人,后退至确保不会听到郎君他们之间谈话的林子边缘候着。

于远处,不用许瑾吩咐,栴檀搭上最后一支箭,竖起手中长弓,对准七皇子所在之处。

与此同时,许瑾也已抱着贺七娘,一步步走到面沉如水的七皇子跟前。

“放我下来吧。”

拍拍许瑾的肩,贺七娘被他依言放下。

只是到底先前冻得狠了,腿下无力。她只得是半倚在他身前,看向白色狐裘上业已沾上点点血痕的七皇子。

“有一事,还想请问。”

实在是做不到还恭恭敬敬地称呼什么殿下,贺七娘索性跳过这茬,直奔她心中疑窦。

“你也有之前的记忆。”贺七娘点明她的揣测,进而问道:“前世害我性命之人,是你,对吗?”

仍似无畏的七皇子,此时正捻着一块洁白的帕子,一脸嫌弃地擦拭着狐裘衣襟处,被他前头那个护卫溅上的血污。

闻言,动作一顿,随即便是一脸玩味地扫视于贺七娘和许瑾,挑眉一笑。

“原来如此。”

说完,他忽视掉贺七娘的问题,转而冲着许瑾说道:“许二,你是什么时候忆起往昔的?”

天际悠悠飘下星星点点的雪花,覆上此地血痕。

“拜殿下所赐,而大长公主殿下赐下的教训,唤醒某体内本该沉睡的蛊虫之后。”

“哦?竟是那时就想起来了?看来,小姑姑本是打算弄死你的教训,结果却是帮了你。怪不得,你在这之后会倒戈。”

七皇子沉下眉眼,说过这话,忽而却是朗声笑起来。

“不过,依这般来算,本殿下倒不是败在你手下,而是输给了小姑姑。”笑着笑着,他面颊处浮起两团红晕。

“不愧是小姑姑,一如往日聪慧、有手段,还是那般令人心动神往。哈哈哈哈......”

眼见这人又像是要开始发疯,贺七娘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却是离许瑾的怀中更进一步。下意识想要离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骤然紧了三分,轻易阻下她的动作。

而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七皇子笑得也是愈发开怀不说,甚至还很是愉悦般掉转视线,看向贺七娘这边。

“本殿下心情不错,便大发慈悲为你解惑。”

“那取你性命的匪人,是本殿下的人。那老妇,是程三娘的乳姆。程三娘,是本殿下的女人。”

“不过,孤于那时已将她赐给许二。”

“许二,孤为你择定的这桩婚事,可还不错?”七皇子看向沉着一张脸的许瑾,笑着问到。

就好像在那场入主东宫的回忆里,二人曾把酒畅谈此事过一般。

“你明知我已有妻。更知道我不亲手杀了程三,已是看在我姨母的份上。你为何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许瑾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

在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之中,任凭他再努力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到最后,他也只能看见拔刀相向,质问七皇子为何如此容不下七娘的身影,可他直至梦醒,都没能得到答案。

咬牙切齿的许瑾,后槽牙发出的摩擦声,就连贺七娘都已听得分明。

她垂下视线,见他护在她腰间的手已然攥得青筋虬起,鬼使神差的,贺七娘抬起手,在上头安抚般轻轻拍了拍。

而许瑾也是在察觉到她温度的下一瞬,便放松了紧握成拳的手,转而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盯着彼此交叠的手,沉默一瞬,她继续问道:“你为什么非得杀我不可?为那位程三娘子?”

七皇子说程三娘子是他的女人,这一世,程三娘也已嫁为皇子正妻,约莫,他们之间有情?可既是有情,又为什么要让程三娘嫁为许氏妇呢?

贺七娘属实是想不明白......

谁料,听到这话的七皇子却是笑颜僵住,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向贺七娘。

“她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本殿下要为其谋划的吗?”

“那?”

“......”

贺七娘和许瑾二人皆是沉默。

“自然是因为你的存在,影响到许二了啊。所以,本殿下当然得趁他不在的时候,扫清一切。”好在,这会子看上去很是亢奋的七皇子,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说过这话,他竟是双手一摊,像孩童一般耸了耸肩头,笑道。

“当初,是本殿下护下的险些丧命,被折磨的跟条死狗一样的许二。也是本殿下相助,他才能够手刃原来的谛听之主,得到现在的权势,他对本殿下唯命是从,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当本殿下命令他休妻时,他却胆敢拒绝。”

七皇子敛去笑意,睥睨临下。

“孤为其择定的世家贵女,他竟敢拒绝。这让孤明白,即便有蛊,也再难将他控于掌间。”

“他竟敢同孤说什么,想过平凡的生活?他竟然打算等到边关事了,坦明身份、辞去官身,带你回什么洛水村?!”

“他竟打算背叛孤!”

见其一会子“本殿下”,一会子“孤”,贺七娘轻叹一口气,将脸埋进隐带竹香的裘衣中蹭了蹭,然后转过头,看向许瑾。

“许瑾,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许瑾点点头,作势便要抱她离开。

“许瑾!孤令你停下!”

一声怒斥,负手睨视二人的七皇子艴然不悦。

许瑾对此只作充耳不闻,他将贺七娘稳稳抱在怀中,转身欲走。

“许二!是本殿下救你性命。你当同本殿下敬重小姑姑那般,永远忠诚于本殿下!”

“许瑾!你胆敢背叛孤!”

贺七娘将脸靠在许瑾肩头,心中乱得厉害。

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事实如此,她现在仍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许瑾,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的过往。

她并未怀疑七皇子话中的真假,只是,这许多她猛然知道的事实,属实是令她糊涂了。

悄然掀起眼帘,贺七娘看向许瑾下颌处的青色。

他竟是打算带她离开东都吗?

那个节点,应该是她告知他,他们有了孩子之后......他是打算告诉她真相,然后带她回洛水村吗?

她怔怔注视着许瑾的侧脸,二人身后,七皇子的情绪也似越来越激动。

及至最后,他更是吼道:“许瑾!孤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这句话,成功让许瑾停下了脚步。

贺七娘静静靠在他怀中,耳畔,是他因说话而微微震动的胸腔。

“殿下,我如今还唤你一声殿下,便是顾念当年你助我之情。否则,单论那所谓的救,你莫非真以为我不知道,那其实是贵妃为你布下的一场,谋取助力的局吗?”

七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贺七娘悄悄抬头,看向他,发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

而许瑾的话,并没停下。

“我愿助殿下,从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而是因为殿下在得知庭州往事时,曾同瑾言,此间家破人亡的百姓最苦,若你入主东宫,定力求边关再无战事,边关百姓安居乐业。”

“本殿下......”

“我能看出,当时殿下所说为真心之言。所以,我才愿意助殿下。可最后,殿下竟是忘了这句话,而将庭州一事利用成刺向大长公主的利刃,让我以为当年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大长公主,不是吗?”

“不若我今日问问殿下,殿下是何时改变的信念?在无意得知,那幕后之人其实是殿下的舅父之后吗?”

“......”

从贺七娘的位置看去,僵立雪中的七皇子,此时面色可谓难看至极。可许瑾显然还不想就此放过他。

“至于殿下所说的,当如你对大长公主那般的话。我倒是差点忘了,临出城之际,大长公主让瑾同殿下带句话。”

贺七娘看得分明,当许瑾说到大长公主带话一时时,七皇子稍显颓靡的神色霎时恢复神采,不夸张地说,就连双眼都似在一瞬变得更亮了些。

“大长公主让瑾转告殿下,早知殿下如此不忠不孝,当初,在贵妃想要放弃身染时疫的七皇子时,她定不会多此一举,将殿下从宫中带走,并保住殿下的性命。”

“不!你骗本殿下!不可能!小姑姑不可能这样说!”

“不可能!”

“许瑾,你回来,你告诉孤,你是骗孤的!”

“许瑾!!!”

凄厉的怒吼惊起林中鸟,簌簌积雪落下,一道箭影飞过,继而,那道捡起脚下佩刀往前冲来的身影颓然倒下。

折罗漫山,恢复了往日寂静......

进城的马车中,贺七娘靠在车壁前,身后,枕着乖巧趴着的来宝,身前,是低头正在为她用热帕子细细擦拭双手的许瑾。

良久,她眨眨眼,轻声问道:“后来,你怎样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问问许瑾,在她死后,他过得如何。

而他,显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为她擦手的动作微顿,然后,他将已经不够热的帕子再次浸在热腾腾的水里,不顾他的手指被烫得绯红,并用不在意的语气回道。

“查清楚后,谋刺东宫,同归于尽。”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贺七娘不自觉地死死咬住腮帮内的软肉,好半晌,才止住心下不住涌起的酸涩。

“那人所说的什么蛊,到底怎么回事?现在......”

“解了。”像是怕她会担心,许瑾急急忙忙地打断她的话,并解释道:“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过,直到同,同那人同归于尽之际,才知道他怕不能掌控我,还埋了这处暗手。”

“不过,之前在伊州被追杀时,大长公主那边的安排歪打正着地勾动了那处,所以害得我那时候昏迷了去。远松他们把我带回东都后,便想法子解了。”

“原来是这样......”贺七娘讷讷应到。

说到底,重来一次,不论是她的命运,还是他的,都已一步步走上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那他们之间那段同行的路,又该如何走呢?

贺七娘不敢细想。

正是打算逃避地阖上双眼假寐,许瑾再度用温热的帕子覆上她被冻得关节裂开口子的手,轻声问道。

“七娘,我们还能......”

“那位程三娘呢?”

不想面对他接下来的问题,贺七娘着急出声,打断许瑾的话。

“她......七皇子出事之前,她提前收到一些消息,卷了金银打算逃走,被七皇子斩杀于出逃途中。”

“哦。”

“我累了,我先睡会儿。”

说完,贺七娘飞快闭上双眼,再不给许瑾说话的机会。

本想着是借此避开他,没成想,在阵阵温暖的触碰中,散去心头一直萦绕不散的不安,她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贺七娘一睁眼就看着了家中哭红了眼的众人,就连阿耶都连连用衣袖拭泪,更叫她没了心思,再过多地去思虑同许瑾之间的路。

直至年关将近,她终是从风寒里康复,见栴檀提着阿耶熏好的熏肉挂上房梁,贺七娘这才试探着问了一句许瑾的行踪。

待得知他将她送回家中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东都,贺七娘看着已经彻底恢复如初的手背,想到当日初初醒来时见着的,手脚处俱被细细涂过冻伤药的情形,到底是放任思绪飞散,去往一人身边。

不知他回东都后,会是如何......

亦或者说,他们,还会相见吗?

————

年节伴着喜庆的氛围,总叫人觉得,就连时间都过得比平日里更快一些。

恰是上元佳节,从秦州赶来送行会节礼的康令昊早早同酒坊众人邀好,今晚要一起出去赏灯。

康令昊在护送贺七娘她们回到伊州后不久,就被家中派人寻来,他们带来了其祖母重病的消息,贺七娘也是那时才知道,康令昊的这个康,原来就是秦州康的康。

而他的祖母,就是那位一手把控着秦州行会的老夫人。

康令昊离开伊州后,便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待到此次年节,他代替康家老夫人来为伊州行会的大掌柜送节礼,贺七娘他们便也知道了他决定安定下来,开始跟在其祖母身边打理家族事务的打算。

约莫这一次灯会,便是他们能够在一块儿轻松玩闹的最后一个佳节了。

天擦黑时,贺七娘同大家一块出了院子,锁上门,他们打算去灯会的地方同康令昊碰头。

照例还是带了来宝出来,这个贺山口中的大功臣,在这个年节里,被家人们喂养得生生又壮了一圈。

笑眯眯地看着小妹和芽儿,还有五郎三个人才勉强控制住兴奋的来宝,贺七娘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循着味道望去,正见着拐角处摊子前刚出锅的糖糕。

皱皱鼻子,贺七娘同栴檀他们抬手指了指,然后便朝着糖糕摊子这头走来。

挑了好些家人们喜欢的口味,贺七娘一面让摊主帮分成几小包,一面从袖袋里掏着银钱。

当啷啷,两三枚通宝不慎跌落,有一枚更是调皮地往前滚去。

贺七娘弯下腰,暗骂自己越来越马虎之余,忙是弯腰去捡钱。尤其,是那枚骨碌碌往前滚个不停的调皮家伙,更让人糟心!

好在,那枚通宝撞上一人鞋尖后,便滴溜溜地停下,继而倒在了地上。

她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将这枚钱第一个花出去,便是伸手去捡。

与此同时,那鞋尖的主人业已弯下腰,用手指将那枚银钱夹起,然后递来她眼下。

捻着银钱的食指与中指上,有两道淡淡的戒痕,想来,那里原本是一直带着两枚戒指的。

直起腰,她定定看着那枚银钱。须臾之后,有清润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娘子安好!某是伊州官学新到的夫子,路上耽搁,眼下才到城中。敢问娘子,这官学书塾,是在城中何处?”

抢过那枚杀千刀的通宝捏进掌中,贺七娘抬眼看向身前这个清隽削瘦的身影,眨眨眼,继而笑了。

“书塾?我倒是知道该怎么走。不过,我怎的知道你的确是新到的夫子呢?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啊!是某唐突了。”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到贺七娘眼下。

“某姓许名瑾,自东都而来。这是官学与某的书信,若娘子不信,自展信而阅,其上有官学印鉴,做不得假。”

“某某某的,听得头疼。不看!不知道!我要去灯会了,告辞!”

“娘子见谅,还请娘子见谅!我,我。我姓许名瑾,自东都而来,是官学新到的夫子......”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公主今天很惆怅》~~指路专栏~~文案如下

——

一个鲤鱼打挺,披头散发的小公主拖着锦被奔到书案后,抓起已经分叉的毛笔含在嘴里润了润。

世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小公主在这一夜,挑灯疾书。

天色大明时,姜窈之咬着笔蹲在椅上,盯着眼前鬼画桃符般的笔墨发呆。

依她梦中所见,太子阿兄下江南时遇了好大一朵白莲,啊不,好大一个美人儿,一时没把持住,竟隐瞒身份同那位娘子有了一段情缘。

阿兄带了朵白莲回宫,将人纳作奉仪。

在这之后,东宫上演了极精彩一出“奉仪一哭,良媛遭殃,奉仪一逃,良娣被贬,奉仪一笑,太子妃嫂嫂郁郁而终”的大戏。

想到那奉仪竟是成了新太子妃,自此同她的太子阿兄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窈之恨恨磨牙,咬得笔尖开花,嘴唇发黑——啊,忘了还没洗笔!

欺负她的太子妃嫂嫂,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的丑事,阿兄是当父皇母后都崩逝了不成?

正盘算着该如何在父皇面前好好给阿兄上眼药,视线却落在另一人的名上。

霍云霁,太子妃嫂嫂的弟弟,她的死对头,兼那出大戏里,因嫂嫂早逝而弃了同她的婚约,自此与太子阿兄针锋相对的“反派头子”。

虽说她也早就想同他退婚了,可他是她的竹马耶!

她又不是阿兄那种,转头就辜负青梅竹马的薄情寡义之人。

这口气,她必须帮霍云霁出!

搓搓下巴,姜窈之窜出宫,拦下戎装端坐于高马之上的霍云霁。

“阿霁,你喜欢白莲花不?”

————

自小,霍云霁就知道,为着江北部曲,他的阿姊会是太子妃,而他,会是莲城公主的驸马。

牵着那只小小的手守她到及笄,他仍觉自己对她,只有不得不的责任。

直到那日,她在冬日暖阳中抬头,眼底浸入他的倒影,问他。

“阿霁,你喜欢莲花不?”

那一刻,心头撞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