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毕生所学都骂了出来◎

白雪皑皑, 银装素裹的折罗漫山,生灵行走于山间,雪地会发出吱嘎吱嘎的脚步声, 即便是脚步轻巧的野兔,也会引出积雪簌簌落下的动静。

一直被关在连窗户缝儿都没有的屋子里, 贺七娘直到被人拽着, 脚步踉跄地出来, 被漫山白雪折出的银光晃得眼前刺痛,方才反应过来,他们竟是一直待在折罗漫山的山脚之下。

原以为这些人是抓着她藏身在伊州城, 或是较劲的哪座城池,贺七娘还存了期望, 指望阿耶和栴檀他们能找到她的踪迹, 却没想着这帮人居然直接给她带到了这处来。

屋内不见天光,贺七娘自是不可能知道自集市过后,到底已经过了几日光景。

只是凭借那位七皇子眼底越来越明显的憎恨与晦暗,以及他那帮手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她隐隐猜到许瑾那头应是有了回应, 且这回应毫不留情,及至于很大可能为他们这帮人带来了重挫。

在察觉到这人打的算盘其实就是想用她引来许瑾之后, 贺七娘倒是将那什么喂狼不喂狼的直接抛到了脑后, 只要有人过来, 就扯着嗓子哭一哭, 没人的时候就蜷成一团养精蓄锐。

不过, 那些被他们送来的饭菜, 不管是不是已经冷透, 她但凡试过一点发现没什么异样后, 便会捧起碗吃个干干净净,一点不浪费。

毕竟,假如她现在闹什么绝食,且不说能不能威胁到人,若真到时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万一能有什么逃跑的机会那都没法跑,岂不是坑的是自己?

直到这日被人带出那间密不透风的屋子,见到这位面色黑得跟锅底差不多,再是白衣翩翩也跟什么温润、君子之语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七皇子,贺七娘心知,许瑾当是到了。

果不其然,这七皇子见着她被人提了出来,立马驱使着坐骑踱步至她面前。

他用手上的马鞭挑起她的下巴,粗糙的马鞭抵得她皮肤刺痛,却不及面前这人眼底冰寒带来的观感深刻。

阴森森说了句“也难怪他可以为你做到那种程度,现在居然不到三天就寻了过来”,随即便冲身旁人使了个眼色,让人给她双手反绑到背后,丢到了马背上头驮着。

贺七娘尤还感慨着,竟才不到三日,她竟不知,原来不能看见天光变化,会给人带来这样度日如年的感受。

这几日,她虽没在人前表现出不安,但实际上,她还以为自她被掳走后,已经过了六七天去......

结果柔软的腹部猛地被马鞍一顶,一股酸水被顶得涌上喉头,生生叫她瞬间便没了这伤春悲秋的力气。

而马儿一开始走动,这顶在腹部的马鞍更是按得她感觉肚内的肠子都翻了个兜儿。

一路颠簸向前,再憋不住。自马背上竭力支起下半身,贺七娘顶住反胃的不适,扯起嗓子。

“放我下来!你/他./娘·的放老.娘下来!”

“老娘**......”

常年混迹市井,她虽不爱说,但并非不会骂那些混账话。这会儿子,她简直是将毕生所学都不过脑子地骂了出来。

骂到最后,眼瞅着那位从头到尾穿了一身白的七皇子终是摆手叫停众人,阴沉着一张脸注视着她,随即下马朝她这头走来,阴狠威胁着。

“你若是再骂些脏了本殿下耳朵的话,信不信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身旁的手下,更是快了一步,抬手冲她扬起鞭子。

贺七娘身下的马儿业已停下,她在马背上见了他们靠近,张嘴干呕连连,并骂道。

“再不放我下来,你信不信,呕~你信不信老娘,呕~吐你,呕~一路,呕~”

骂到最后,贺七娘嗓子眼儿深处发出呕的一声,立时往前吐出压制许久的一口酸水。

呕吐物落在雪地上,很是扎眼。

显然,被扎得最厉害的,是这位连鞋子都要穿白锦靴子的七皇子......

贺七娘被人从马背上拽下来,狠狠摔进雪地里。

溅起的积雪碎屑里,她因不住作呕而变得泛泪变得朦胧模糊的视线里,那位七皇子连连后退,身旁护卫像是遇着刺客般将人护在身后,这般情形倒是滑稽得叫她险些笑出声。

心下可惜,早知道上顿饭就该再多吃些,然后就冲着这个疯子吐!

从雪地里坐起身,贺七娘踉跄着站起身,在那位七皇子见鬼般难看的脸色中,侧过脸在肩头的衣物上擦去脸颊处的污秽,一面干呕,一面骂道。

“早说了让你们放我下来,你不放,怪我咯?”

“呵,你是故意的。”

这位脸白的跟雪地似的七皇子冷冷扫过贺七娘周身,点明她的小心思,随后冷冷一笑,同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

“剥了她外头的衣服,脏了,碍眼。还有,当心你们的手,别碰到脏东西。”

说罢,他扭过头,同贺七娘轻声警告。

“想完好无损地见许瑾最后一面,就别乱动。否则,本殿下会直接让人砍了你的手,把这件脏衣服剥下来。”

在他说话的工夫间,贺七娘早已悄悄打量过周遭。他们本就在山脚下,现下这段距离走过,早已进了折罗漫山的地界。

且不说她在这里头分不清东南西北,又没有防身的东西。现在被松了手腕,在这好几把刀尖的寒光下,她不得不脱了外头这件在寒风里至关重要的羊皮袄,只穿着里头的秋衫,要是跑的话,估计还没跑出去她就得冻死在山里。

咬牙站直身子,贺七娘恢复自由的双手靠在腿边紧捏成拳,露在外头的脖颈因为她的紧绷而虬起青筋。

单薄的秋衫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山风落在她的身前,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皮肉上头。

她想对着这个抱着暖手炉,玩味打量她的疯子破口大骂,可嘴唇一动,她就只能听到口中牙关被冻得不自觉上下磕碰发出的,磕磕哒哒的声音。

太冷,冷得她感觉太阳穴那处都要绷得炸开了。

而眼前的这个疯子,看着她这副模样,竟是双眼一亮,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法一样。

他举起马鞭,挥退打算上前来捆住她双手的手下,笑道。

“听说许瑾带你在黑沙城骑过马?那你就自己骑着跟上来吧。”

“殿下?!”

抬手止住手下的劝阻,七皇子用马鞭指指贺七娘的脚下。

“她要是再故意捣乱,就让她脱了鞋袜,徒步走进山。想来,贺娘子你不会这么蠢的,对吧?”

贺七娘浑身僵硬地往他那头瞟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咬牙迈开腿,挪到那匹原本驮着她的马儿旁边,勉力爬上去,端正坐在马背上,同业已翻身上马的七皇子对视。

“呵,有意思......走吧。”

一行人再度启程,贺七娘僵着身子骑在马上,她的左右前后各跟了一人,手中持着已经出鞘的刀,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寒气砭人肌骨,冷得人牙齿磕磕作响,穿梭在冰天雪地之间,贺七娘冻得呼吸都疼,已然无法再坚持坐得笔直。

她俯下身子,将上半身贴在马背上,妄图借助于此来汲取些许暖意。

恍然间,她只觉魂魄都被冻得出窍,外间的一切响动都已离她远去。

四周静了下来,连林间雪落的簌簌声都已远去,意识飘忽,她努力将意识归拢,索性逼着自己沉下心,将脸藏在马儿的鬃毛里,努力回忆那位七皇子这几日疯言疯语里透露出的讯息。

依他所言,许瑾应是在查到庭州一事与其母族有所牵连后,选择与其分道扬镳,并在阿姊被掳后,选择与大长公主,也就是他口中的小姑姑合作,与他作对。

但彼此之间,倒也勉强维持着一种面上的平和。

直至月前,于人前消失了小半月的许瑾突然变得跟只疯狗一样,竟是龇着他那一口獠牙,处处同七皇子作对。

除开其母族早年与突厥勾结的罪证,那些贵妃残害皇嗣,七皇子借鼎昌柜坊敛财、借谛听操控朝臣的事,也被轻而易举拿到佐证的大长公主亲自递到了圣人案前。

许瑾这次下手的狠辣程度,俨然是奔着与七皇子同归于尽而去......

伊州之地,平民百姓或许还没听到消息,但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都,风光一世的贵妃半月前于宫中暴毙,手足被斩,母族被抄,一个曾经满载荣光的家族零落成泥。

原本在多方助力下,隐有问鼎东宫之势的七皇子,业被圣人降旨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而这种种,导致了这位曾经的七皇子,决定要在远走以待东山再起之前,先取许瑾性命。

这一切,贺七娘已经从这几日的点滴里理清。剩下的,也只有他偶有提及的,亦或是言语间似是凌驾于万物之外,那种透过她忆起往事的细枝末节。

这些细碎的地方,让贺七娘怀疑,这人也拥有曾经的记忆,而且这个节点,应当是在母族覆灭,他被流放之后。

而且,在曾经的局面里,许瑾也对其反扑,并与其同归于尽。

从其的言语之中,贺七娘生出一种怀疑......待到许瑾前来,二人对峙,她兴许能从中得到一个答案。

渐渐的,贺七娘连脸颊压着的马匹鬃毛都不能感知到了。

浑身已经被冻得麻木,露在外头的手脸连之前刀割一般的疼痛也再无法感觉到。贺七娘半睁着的眼睛里,于眼角处悄然淌下一滴泪珠。

难不成,这一次她又要死在荒山野岭之间了?明明她还没能做完给阿耶准备的新鞋,袄子,还有芽儿她们的......

四周愈发的静了,贺七娘趴在马背上,目光虚虚落在旁边挂满积雪的山林里,模糊的视线中,她好像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其间奔跑。

黑得发凉的毛发,眼上两道像是小金豆一般的眉毛点点......她果真是要被冻死了吗?这趟的转鹭灯,竟是先由来宝这个小家伙打头阵的吗?

迟缓地动了动眼珠,贺七娘想找找其他人的身影。

身下的马儿像被惊着了,正扬起前蹄。她旁边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已从马上摔下,背上,似乎落了半截箭羽在外头。

脑子告诉她,要赶紧稳住马儿。可被冻僵的手,根本没法动弹。

她趴着的视野里,好像已经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了......已经有段时间没能听到任何声音的双耳,忽然听到一阵风声。

风声迅疾,直奔她而来,隐隐的,似乎还有一人焦灼的呼唤。

冻得麻木的脊背撞到了什么,后知后觉的温软袭来,眼前一暗,忽又亮了。暗色裘衣的一角在她的目光中徐徐落下。

被来人用裘衣牢牢裹住,肩头终于感觉到一人正用力掐在上头,力气应该用的挺大,但那一块却只有麻麻的感觉。

迟钝地掀起眼帘,又缓缓地眨了眨,视线中,一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作者有话说:

七娘:MD!这狗东西想冻死孩子!打他!

许狗还没来得及~

真狗先出手!

本场MVP~来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