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许瑾双手钳住腰◎

此间急雨未歇, 陡然一阵凉风卷过,催着豆大的雨珠击打在斗笠上,哗哗作响。

众人纷纷同身后行来之人见礼, 听着动静贺七娘忙将斗笠下压,身子也往蓑衣里躲得更进一些。

纵使隔着这疾风劲雨, 她视线所及之处, 也正从身后一圈一圈的, 漾出涉水而行时生出的水纹涟漪。

乍然间,那股尤似残存的,曾整夜萦绕在她周身的冷香, 亦从魂魄深处幽幽钻出,若有实形地包裹住她。

分明, 这股淡淡药味的青竹冷香, 不应在这泥水四溅,大雨滂沱冲刷世间万物之处出现。

分明,他们之间,还隔着这不近的距离。

恰逢面前这个抱着沙袋不知如何是好的护卫正讷讷朝来人见礼, 贺七娘倏地抬起头, 冲其疯狂地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的表情里, 满是生怕她会因此暴露的小心思。

许瑾红着耳根下去吩咐的点滴, 亲手端来的汤水, 结合他此前特意遣人回来, 留她待雨停后再回家的心思, 贺七娘哪里不会明白?

自然, 若是他见着她这时冒雨淌在及膝的洪水中行走, 莫论他会如何想这件事, 贺七娘竟是后颈一麻,视线不由自主地在眼前的方寸之间胡乱瞟着,并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牵了辔头的手不自觉收紧,贺七娘屏住呼吸,除开乱转的眼睛之外,再无多余的动作。连带着她身边的毛驴都受了影响,原本不住甩着的尾巴都老老实实地垂着,不再乱动。

她只不过是为着有求与他,为着能够顺利哄着他告知阿瑜葬于庭州何处,为着能够顺利去见一见阿瑜,这才会这样小心谨慎,尽量不去惹许瑾不愉的!

贺七娘如是想着......缩在蓑衣里的身子都紧绷得后背有些发疼,腰间软肉一抽一抽的,像是马上就要抽筋了一样。

竖起耳朵,她仔细分辨着身后的动静。

哗啦......哗啦......淌水的声音,逐渐穿透雨声,变得清晰。

一圈......一圈......随人行漾出的圆形波纹,渐渐变大,划过她的膝下,小小的水波拍打在堆积的沙袋上,及至消失。

眼见着那一个接一个的圆往左行去,那护卫也咬牙将手中沙袋递了一个角她,贺七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些。

岂料,才不过稍放松着吸了一口气,膝下的那圈涟漪却是骤然停下,不再继续前行。

继而,身后响起一人略显迟疑的话语声,给贺七娘惊得一口气憋在心口,不敢吐出来,也没能咽进去。

“七娘?”

紧接着,那人开口的语气已然变得肯定,暗藏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无奈,调转方向往她这处行来。

“七娘......”

“你真是......”

本想抱着手上的沙袋赶紧溜走,谁知,听得许瑾声音响起的一瞬,那本就没打算完全撒手的护卫飞快将那沙袋收了回去,徒留贺七娘摊开一双手,呆愣地望向对面。

护卫眼神飘忽地往头顶的斗笠上瞅,二话不说扛着沙袋往另一头挪去,把这小小一寸天地,留给了贺七娘。

没得法子,贺七娘讪讪收回手,然后用两手稳住斗笠的侧边,转过脸来,扬起笑脸。

“许刺史,嘿嘿,怪巧的哈。”

入目所见,先是露在水面之上的一双腿,袍服一角被撩起别进腰带,叫水浸湿的衫裤黏在腿上,隐隐显出其下微微虬起的腿部肌肉。

飞快移开眼,从外头的蓑衣一路飞奔到被斗笠掩住前额的面容,贺七娘没来由觉着双颊发烫,眨眨眼睛,从紧皱的眉头稍往下移了丁点儿,对着许瑾那双清凌凌的眼又眨了眨。

好半晌,她才往蓑衣下缩了缩脖颈,在无声蔓延的沉默中,讷讷回了句我得回来收拾铺子,然后便止住话语,只略显讨好的,乖乖朝着眼前这个已然冷了脸的人笑。

许瑾不开心了。

他凭什么不开心?

她不就是回来收拾铺子吗?他有甚好不开心的?

她都没同他清算旧账,他哪里来的底气好甩脸子的?

越想越怄,越想越觉得自个儿没什么好心虚的。贺七娘准备挺直腰杆,微扬起下巴,打算冷哼一声以表自己的不愉。

结果却是压根儿没有挺直腰杆的机会,她不过就是竖起了身子,后腰和下腹处的抽痛就令她眉眼一拧,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是在齿缝往里吸着气,贺七娘察觉到许瑾的眼睛已一错不错地盯在她被水淹没的膝下,局促地动了动水下的腿,随后眼前一暗,有人陡然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这般任性。”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贺七娘双手扶着斗笠仰起头,入目只有许瑾绷紧的下颌线条。她头一遭知晓,原来隔着皮肉,也是能看出一人是被气得咬紧牙关的。

耳畔有急促的淌水哗啦声响,她本能地被吸引,想要转头去看。

下一瞬,腰间一紧,脚下一空,随着她猝不及防间溢出口的惊呼,贺七娘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是被许瑾双手钳住腰,从水里举了起来!

“啊!”

一声惊呼,贺七娘匆匆咽下惊呼,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神慌乱,朝左右张望个不停。

分不清现下的心情到底是惊多还是羞多,她只知自己在周遭诸人诧异的视线,和左右交顾的窃窃私语中,默默选择将斗笠再往下压一些,妄图彻底遮住她红透了的脸。

许瑾双手举着她,像是举着个木雕人偶似的,往前移了两步。

贺七娘掩耳盗铃地将自个儿藏起来之余,莫名觉得腰间握着的那两只手掌烫得厉害,明明还隔着衣衫腰带,如今却像是切身贴在上头,连带着那两枚指环的凸起,她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湿透的下裙和鞋履淅沥沥往下滴水,在步步前行的涟漪中,落下滴滴答答的星星点点。

臀下接触到鞍座,贺七娘双手触及毛驴的背毛,听得这家伙发出啊昂啊昂的高亢叫声,身下颠了颠,这才一脸木讷地朝旁看去。

远松不知何时已将原本驼在毛驴背上的沙袋搬了下来,这会儿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就像一根杵在水中的木桩。

“我先送你回去。”

对着呆呆坐在驴背上,久久没能回神的贺七娘低语一声,许瑾这才转过身,同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后,现下已经吃惊得眼珠都要跌出眼眶的下官,轻飘飘地说。

“故友旧识,我先将人送过去,你们先往前行,我稍后便到。”

“是......”

目送着许瑾亲自牵过毛驴身上的辔头,护送上头侧身坐着的女娘子,带着扛起沙袋的远松护卫往商户林立的那条街走去,众人无声问询的视线,霎时齐齐转向负责巡卫这条街的那人。

“额,看我做甚?”

“你巡卫此处,难道不知道什么?”

顶着同僚一个个瞪得跟铜铃一般的眼,那人冥思苦想许久,然后猛地一手握拳,击打在掌心作恍然大悟状,而后压低声音,左右张望一圈后,低声言语。

“那是寻鹤酒坊的贺掌柜。”

“哦~酒坊!”

对上他们彼此交换的暧昧眼神,那卫士连连摆手,轻啧了一声,而后才继续说道。

“这位贺掌柜啊,早先有个定了婚事的夫婿,未来得及进门,男方就离世了。贺掌柜如今啊,为男方守着呢。”

“唉,那也是个苦命的。”

“是啊是啊,不过以此来说,这贺掌柜倒是品性不错......”

“但是方才所见,难不成刺史他......”

再三被打断,那卫士也不干了,瞪大眼,嚷道:“你们还听不听我说了!”

“听听听!且说,且说!”

没了兴头,自也没了继续冒雨在这处闲言的劲头,那卫士正了正头顶被碰歪的斗笠,简单说出自己的结论。

“贺掌柜早逝的那未婚夫婿姓许,咱们刺史也姓许。所以啊,你们也别多嘀咕了,刺史不是说了吗,故友旧识,估摸着,是同男方家沾亲带故了的。”

“哦~这样啊!”

“是了是了,当时如此。”

一群刺史府的随行闻言纷纷称是,歇了心底那些小九九,各自淌水继续往河堤处去。

只是随着积水越来越深,他们的面色也渐渐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

这偌大的雨要是再不停歇,那已经垮了口的河堤,也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

乖乖坐在驴背上,贺七娘怔怔注视着前头为她牵引的背影,一时惘然,倒连隐隐作痛的腹下都给忽略了去。

她这毛驴生得较一般的要高大些,如今坐在上头,倒是堪堪能将腿悬在水面上,不再沾上那冰凉刺骨的积水。

行走期间,有些家中饲了骆驼的商户也不得不将平日里宝贵以待的伙计们牵了出来,一趟趟帮着搬运。

积水带了厚重的污泥,莫说是人,便是这一贯驼物行走的四脚牲畜,也是举步维艰。

晴日里抬脚便到的距离,眼下硬是一步一滑,一步一踉跄,走出了漫漫商道的架势。

贺七娘将手把在鞍座上稳住身形,想到许瑾昨儿都还是昏迷不醒,且身上又是旧伤未愈的,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决定看在他是阿瑜堂兄的份儿上,开了这个口。

“停下吧,我自己能走。”

许瑾闻声未停,只是继续牵着驴子前行,过了一会儿,这才背对着贺七娘,用恰好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待此间事了,我与你同去庭州一趟。”

正纠结着该不该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贺七娘闻言,匆匆收住脚,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去庭州......做什么?”

莫不是,他已看出自己的盘算了吗?

“你总要去拜祭他的。与其让你求上别人,不声不响地消失,不如我和你一道。”

一时语塞,贺七娘扪心自问,若的确一直将此事耽搁的话,她确实会选择拜托康令昊,想法子探听出阿瑜的葬身之地。

虽说,她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同旁人打听许家往事的计划,但如今中元节将近,她无论如何,都要在那之前去见见阿瑜。

轻轻应了一声,贺七娘轻道一句多谢,下一刻,两道熟悉的声音接连响起。

“贺七,你......咦?中原狐狸!?”

“七娘?你这是怎的了?”

余青蕊的声音令贺七娘周身一凛,当即难掩紧张地往前伸手,扯住了前头许瑾的蓑衣。

作者有话说:

许狗:诶嘿~~悄悄宣告主权~~

吃瓜群众:哦~~~他跟贺掌柜早逝的未婚夫婿有关系~~~

贺七:现在打晕许狗,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