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真的这么狠心?忍心见死不救?”沈丘鹤咬牙。

沈岫栩笑了,冷冷道:“说起狠心,我恐怕不及你十分之一。”

“好!好!”沈丘鹤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的目光,“我早该想到,当初家里人都说要把你赶出去,是我好心,还肯赏你一口饭吃。你现在袖手旁观要我死,什么少年天才,呵,只有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个克星,是个神经病,是个怪胎!”

“你怎么可以这么侮辱人?”言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上去。

“我侮辱他?”沈丘鹤哈哈大笑起来,憋得脸通红,猩红的眼都在颤抖,得意地大声号叫,“你是他女朋友吧?我劝你最好早点甩了他,这小子根本就没有心,是个冷血自私的怪物!”

“你……”言蹊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说着就要伸手推他出去,“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最好别碰我!我年纪大了,万一不小心摔倒了,磕着碰着,呵呵……”沈丘鹤笑得不怀好意。

“这里没你的事,去楼上待着,别给我添麻烦!”沈岫栩冷冷地说,拽着她的胳膊往楼上推。

“你看啊,小丫头你帮他出头有什么意义?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嫌你麻烦。”沈丘鹤在一边煽风点火。

大概是沈岫栩的怒意太过明显、气场太强,隔了几秒,言蹊才感觉到被他箍住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她踉跄着跟着他,身后是沈丘鹤得意的叫嚣声。

“怎么了今天?这么热闹?”大门口传来一声看热闹的调侃。

言蹊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头,是何遇。

沈丘鹤则是惊恐地站在原地,何遇双手插着兜散漫地走进屋内,一副**不羁的模样,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身后跟着的韩秘书上前拖着他的后领子将他拉出别墅,伴随着他求饶的号叫声。

沈岫栩已经上了好几层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何遇,脸色像是吞了苍蝇似的,开口就是:“你来干什么?”

“我今天突然觉得无聊,听说你的好二伯来找你了,我猜应该有好戏看。”何遇摊了摊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岫栩还没有放开的手,那神色似笑非笑,又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深长,指着言蹊泛紫的手腕,“你就是这么对我朋友的?”

沈岫栩低头望了一眼,迅速松手,言蹊手腕上一圈白色勒痕特别显眼,久久不散。

随着沈岫栩松手的动作,何遇眼睛一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楼上的房间一闪而过,如水一样划过的眼神和他对上一瞬,何遇的心一颤,喃喃:“Estella。”

正在尴尬地揉着手腕的言蹊听到这个名字也愣了下,不由得抬起了头,却看到何遇迅速跨上楼梯,一阵风一样从两人中间穿过去。

她想问沈岫栩:何遇要干吗?但是扭头看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望向何处,于是作罢。

“啪——”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何遇怒不可遏的吼声打破沉静:“浑蛋!”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何遇又像一阵风一样来到沈岫栩面前,他脸上充盈着盛怒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令林言蹊摸不着头脑的话:“沈岫栩,你真狠啊!”

言蹊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伸手扯了下他的胳膊,想劝他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动手!

何遇没理她,自顾自地发泄:“你以为你做出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就能够证明你的良善?”

“我没有想要证明什么。”沈岫栩面无表情地回道。

“呵。”何遇摇着头嗤笑,笑容里是无尽的讥诮,“是,你沈岫栩是个天才,跟你那个冷血父亲流着同样的血,我就是个傻瓜啊!我怎么想不到呢?!你多傲啊,你多坚强、多理性啊,你身上哪需要感情这条神经啊!”

何遇机关枪一样一句跟着一句往外蹦,每一句都像抹着毒液的锋利尖刺,咄咄逼人。

言蹊蒙了,这世界变化太快,她完全跟不上节奏。

她牢牢盯着何遇的脸,惴惴不安。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何遇和沈岫栩差不多高,此刻他面容狰狞,恶狠狠地瞪着面前无比淡定的沈岫栩,浅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恶毒还有咒怨,好像恨不得沈岫栩下一秒立马死去。

言蹊在一旁看着都感觉脊背发凉,她抽风一样地想,下一秒何遇是不是会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掏出一把刀,在她不经意间捅进沈岫栩身体里?

同时她也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岫栩怎么还能保持他的云淡风轻?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像你们这样被人交口称赞的天才,究竟有没有心!你爸配不上她,你,不配缅怀她。”何遇的声线里不自觉有些哽咽,言蹊看到他的眼眶慢慢地红了起来。

何遇捏紧了拳头,闭眼深呼吸,再次睁开时锋芒毕露:“死了就是死了,任何事物都没有办法替代,更别说像她那样拙劣的仿冒品!”他伸手指着楼梯尽头覆着手站立的朵拉,“她死的时候,葬礼你都不去,家里与她有关的事物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Estella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每个人都将她当作禁区,不提,不说,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唯恐触怒你!但是我偏要提,要大声说!我偏要记得!”

“一个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那她就真的不存在了,你知不知道!”何遇一向是一个混不吝的人,“玩世不恭、**不羁”这样的词汇就像为他量身定做。但是言蹊眼尖地捕捉到他眼眶中蓄积的泪光,她想起展信佳说的话,何遇从小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Estella让他有了对亲情的最后一丝眷恋,不光是抚养了他,而是真正地将这个小霸王一样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

在何遇心里,Estella就是母亲。他对她的敬爱,不亚于任何人。

“你将她的样貌安在一个机器人身上,装模作样给谁看呢!”何遇几近咆哮。

“机器人?”言蹊的脑子慢了一拍捕捉到这个词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何遇口中的机器人指的是朵拉。但是怎么可能呢?言蹊下意识想反驳,她跟朵拉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怎么可能?朵拉明明……”言蹊喃喃,转眼又想起自己无意中看到的那张夹在书里的老照片,还有那些在日积月累下埋在心底的琐碎疑惑,此刻瞬间清晰起来。

有些一直没有得到解释的真相呼之欲出……

言蹊稍稍有些恍神,何遇拉着她的手臂,直接上了东边的塔楼。

东边塔楼顶层的房间,对于林言蹊来说也是个禁区。

此刻,何遇带着她径直来到顶层的房间前,直接打开那扇门,将她拖到一面墙壁前。那面墙上有一块很大的白布盖着一个方形的框架,何遇扬手用力扯着白布的一角,“唰”的一声闷响,言蹊惯性缩了缩脑袋,微微睁开眼,看见浅金色阳光中浮动的灰尘。

站在一边的何遇伸手扶正倾斜的木质框架,言蹊顺势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是那张令她想了许久都摸不着头脑的照片。

何遇不知道言蹊见过这张照片,他抬手抚摸着相框边缘,轻声说:“很眼熟是不是?这个就是Estella,也就是沈岫栩的妈妈、我的姑姑,楼下那个不过是个仿制的冒牌机器人。卷发的小孩是我,另一个是沈岫栩……这是我们小时候的合照。”

言蹊愣愣地看着相框,从天窗射入的金色阳光洒在浮雕工艺的画布上,轮廓比言蹊拿到的那张小照片更加立体。

后来,何遇给言蹊讲述了他与沈家那些恩怨纠葛,那些掩埋在流言下的真相。

拟人机器人横空出世那一年,沈秉衡作为研发者一夜之间成为业内炙手可热的“人工智能之父”,他将自己儿子的面容还有妻子的名字赋予这个机器人。

沈秉衡认为这个机器人就是人工智能领域一颗最优秀的领路星。

霎时,无数人交口称赞他的才华,数不清的会议、讲座,无一不彰显他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卓越地位。

“Estella源自拉丁语,寓意是星星。报纸上关于沈叔叔长情的报道层出不穷,但是,在我的心里,他虽然是一个卓绝的科学家,但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把所有的热情都灌注给了他热爱的科技事业,全然看不到身后的家人,家人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何遇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

转折发生在一次英国之行,沈秉衡回国之后,销毁了所有的研究记录、数据,并将他的机器人藏了起来。这让已经准备将机器人技术投入推广的公司高层非常不满,就像是一块利益巨大的蛋糕,眼看马上就要端上餐桌,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撤了盘子。

这事情不管搁在谁身上,恐怕都要发疯。

有人说,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是一念之差。这句话完美地诠释了沈秉衡。他可以在做研究的时候六亲不认,在舍弃投注了几年心血的机器人时,也干脆利落……

就是这样,冥顽不灵的沈秉衡惹来了杀身之祸,这颗人工智能界刚刚冉冉升起、前途一片光明的新星就这样迅速陨落了。

Estella对沈秉衡的感情很深,即使沈秉衡眼里只有研究,只有那些冷冰冰的机器人,但是Estella一直宽容地在背后支持他,甚至在他死后……

“有句古话说得好,祸不及家人。但是,那群被利益冲昏了头的人显然没有这么道义。Estella意外死后,很多人谣传她是接受不了沈秉衡的死讯故意撞上去的,这样的说法令他们之间的爱情,蒙上哀伤的童话色彩。看客往往都是感性的,这样温柔的说法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这是一场恶性谋杀的真相!”何遇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变得暴躁起来,他挥舞着手在房间里踱步,破口大骂,“我知道自杀一说根本就是放屁!是那些凶手掩盖罪行的手段!我知道Estella掌握了某种证据,所以才被灭了口!就是这样,我才恨沈秉衡!他根本没有被人爱的资格!他心里只有他的研究,只有冷冰冰的机器,他根本没有感情!在我眼里,研究就是一坨狗屎,害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的性命!”

言蹊哑然,她震惊于这段感情背后掩藏的血色悲歌,因为人性的丑恶感到愤慨。

但是她心中更加不明白的是,沈岫栩为什么要联合朵拉瞒着她朵拉是机器人的事情呢?

是因为不信任她,还是真的像何遇和沈丘鹤说的,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这么想着,言蹊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样妄自揣测沈岫栩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言蹊实在是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她晃着头的时候,眼角瞥见站在门边的沈岫栩,抬步追了上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拦下沈岫栩问道。

沈岫栩一偏头,冷冷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言蹊哑然,脑海中浮现出在别墅里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甚至和PAN和朵拉讲过许多心里话,有可能他们就像传声筒一样将这些话告诉给了沈岫栩。

一种被戏弄的羞愧感油然而生,而此刻沈岫栩理所当然一般地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言蹊觉得很挫败,还是梗着脖子憋出一句:“我当你们是朋友,是伙伴,你觉得这样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尊重我吗?”难道说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和谐融洽的关系都是假的吗?

言蹊觉得自己很失败,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认认真真赴一场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只有满卷的红叉。

“随你怎么想。”沈岫栩瞥了一眼怅然若失的言蹊,冷冷丢下一句,也不解释,绕过言蹊就要走。

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就像是在山腰上埋下的炸弹被引爆,庞大的山峰拦腰被折断,扬起满地废墟和尘埃。

“沈岫栩!你给我站住!”言蹊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这一瞬,她有些难过,像极了一个得不到认可的孩子在无理取闹,借此博得关注。或者更直接一些说,沈岫栩冷淡的态度令她莫名有些委屈,“你为什么总是要做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呢?为什么要把真正关心你、在意你的人推得远远的呢?”刚才沈丘鹤出言辱骂他,言蹊维护他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言蹊不由得在心里问。

沈岫栩真的停下脚步,他说:“我不需要那些。”他慢慢转过身,浑身仍旧散发出抗拒的气息,“一开始我们就是合作关系,我很明确地说过,不该管的不要管。现在这些,不关你的事,我好像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既然你要深究,恐怕我们……”他的话没说完,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堵住,硬生生地截断话头。

但是言蹊却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恐怕什么?”

沈岫栩没有说话,眼皮也垂了下来,只在言蹊靠近的时候跟着后退一步。

“我触雷了,所以我要出界了是吗?”言蹊问。

言蹊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和猜测,却在沈岫栩的沉默下逐渐湮灭。

“好,我遵守你的游戏规则,但是,我想告诉你,不是你炒了我,是我不干了!”言蹊咬牙,在冲动的促使下,学着电视剧里格外潇洒地吼道,“You are fired!(你被炒了!)”

言蹊气势汹汹地下了楼,在二楼的楼梯口差点撞上朵拉。她向后退了一步,朵拉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保持着他们上楼前的姿势。

言蹊总算知道朵拉身上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她压根就不是人啊!

言蹊觉得自己再在这幢别墅里待下去,迟早会发疯!她快步跑下楼梯,在握上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朵拉的声音:“言蹊……”

言蹊顿了一下,从门上的暗金色金属装饰条上看到自己的脸,她看到自己盈满泪水的双眼,才意识到自己掩藏在愤怒下的悲伤。

只是她有很多事都不明白,比如说沈岫栩的固执,比如何遇的偏执……

还有,这个叫朵拉的机器人为什么叫住她?

金属条上映出朵拉的身影,很熟悉,言蹊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许多她怪模怪样的装扮和话语,她现在穿着这条黑白相间的黑色抹胸裙,衬得她就像是漫画里的人物一样精致,她们的视线沉默地在光滑的镜面相交。

言蹊等了几秒,决然地推开了门。

阳光倾洒在她的脸上,她仰头收拾好情绪,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毅然决然地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言蹊漫无目的地在道路上奔跑,脑海里可谓是精彩纷呈。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冲动的驱使下做出了违背本意的事情,但是事后,他们都会说:“我知道是我冲动了,但是我并不后悔!”

言蹊也没有后悔,但是挫败感仍然如同海啸时扑面而来的巨大浪花,瞬间将她包裹。

她跑得喘不上气,蹲在路边揪着头发休息,地上有一株刚刚冒出头的植物,好像是破土花费了太多力气,软趴趴地歪在一边。

言蹊伸出食指将它扶起来,心想,你真像我。

粗神经的言蹊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又失业了!

一阵汽车鸣笛声越来越近,也没有打断言蹊的伤春悲秋。

“喂!你是要找地缝钻进去吗?”何遇挂在车窗上,好整以暇地打趣。

言蹊扭转身体,幽幽看了他一眼,何遇像是看见她身后蒸腾着的怨气,一时哑然。

“上车……”何遇摸摸鼻子,不再理她。

言蹊老老实实坐上何遇的车,何遇顺畅地开车上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一句话,直击内心。

何遇这个人作为朋友,实在没得说——仗义、正直、三观很正!

要说言蹊不喜欢何遇,全赖他这张嘴!自从他和展信佳好上以后,言蹊就没听他说过好话,碰上这位大爷大发慈悲还能少刺你几句,否则他能用言语让你知道什么叫作无地自容!

“怎么?你不是失业了吗?受打击了?人生不就是风风雨雨,起起落落……”

要不是现在握方向盘的是何遇,言蹊简直恨不得当场把他掐死!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言蹊连说话都透着一股“衰”气。

何遇瞥她一眼,乐了:“失业小能手!”说起来,何遇还是佩服她的,为什么呢?林言蹊简直是搞砸工作的一把好手!据他所知,这一年她就在各个行业里轮转,几乎练成了十项全能,偏偏这些工作呢都干不长久。

没等言蹊奓毛,何遇又说:“你去过星光福利院吧?”

“啊?”言蹊有些蒙了,思维跟不上说话的速度,“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啊?”她确实去过,就是和沈岫栩去的那一次,但是他怎么知道的?

“噗——”何遇方向盘差点脱手,“你是不是傻啊!”

“你跟踪沈岫栩!”言蹊提起这个名字神情又黯然下来,何遇瞥她一眼,眸光明显冷了下来。

言蹊一阵肝颤,心想,敢做不敢当啊!我看不起你!

但是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要知道这段路还挺偏僻的,摄像头也稀少,杀人抛尸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我是福利院的出资者。”何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那家福利院是Estella斥资办起来的。”

言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你想说什么?”何遇问。

“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言蹊说。

“为什么?”

“你刚才在别墅里给我的感觉,是你很讨厌沈岫栩,但是我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何遇闻言微愣,没有打断她,言蹊继续说,“你为什么介绍我去沈岫栩家工作?为什么沈岫栩二伯上门找麻烦,你恰好来了,而且还顺便解了围?为什么沈岫栩的行踪你一清二楚?”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眼看何遇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又飞快补了一句:“这些不关我的事,我并不想知道原因,我就是提出我的疑问而已。”

车厢里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良久何遇才说:“我答应过Estella,我会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他,但是我又很难忘记他是沈秉衡的儿子这个事实。”何遇挑眉,偏过头温和地问言蹊,“是不是很矛盾?”

言蹊没有搭话。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少有两全的事情,就像很多人空有一颗大展拳脚的心,最后却不得不甘于生活的平淡;又像你不得不为了维持现有的稳定生活忍受许多,例如笑里藏刀的同事、苛刻到极致的上司……这些早在龙图腾工作时就已经清晰深刻地意识到的问题,实在是没有搬上台面来诉说的必要。

而何遇与沈岫栩的纠葛,言蹊现在不想过问,说不上来是赌气,还是怕自己后悔方才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现在咱们来解决一下你的工作问题。”何遇没头没脑地接上一句,“我本来以为,以你的性格一定可以和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处得不错,看来是我想多了。”

言蹊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何遇没有多说,兀自摇头接道:“本来答应佳佳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工作,这是一个小意外,你不许告状!现在也快年关了,工作不好找,正好福利院年关时比较忙,你就当去帮帮忙。如果不喜欢,到时候再给你安排其他的工作。”何遇难得好心地解释。

言蹊还在开小差,脱口而出一句:“你这是售后三包啊?”

何遇早就习惯言蹊不经大脑突然蹦出来的话,非常坦率地承认:“对啊,你就说行不行!你要是不满意,还不知道展大人要怎么折腾我!”

何遇朝后视镜望了她一眼,心里好笑,却也不得不“佩服”言蹊,她有一个优点,就是适应力极强,像蒲公英。

蒲公英的种子明明是看起来孱弱的伞盖,被风轻轻一吹就散,随风飘零。在跋山涉水后,它只要一落土,只要有一滴水、一缕阳光,就迅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何遇觉得,言蹊就像是蒲公英一样,她瘦弱的身体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支撑她在黑暗中行走,永远不会迷失。这样的人,像永不会熄灭的路灯,是置身于黑暗中的人们最渴望的光芒。

“你突然这么贴心,我好不习惯啊……”言蹊有些忸怩的话,勾回何遇的思绪。

“你别装啊,只要你少和展信佳聚在一起背后说我坏话就算是报答我了……”何遇不给面子地戳穿她,转眼又无力叹息。想想别人家的女朋友都是温柔可人、秀外慧中,自己女朋友处个闺蜜都像是给自己招了个情敌!怎么闹腾怎么来!

日子要怎么过!

沈岫栩扶着窗柩,远远望着蜿蜒的公路。

何遇和林言蹊已经离开许久。

他的手边是一个控制面板,播放着刚才朵拉在玄关口叫住言蹊的场景。

那一声,其实是沈岫栩命令朵拉喊的。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叫住她。

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如果现在你不叫住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一瞬,沈岫栩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样难受。

“言蹊,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像《盲人摸象》中的盲人,凭借摸到的东西在脑海中虚构事物,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只能看到现实的一个假面。”朵拉依然站在楼梯口,嘴唇一开一合,眼神却无任何感情,呆板地复述沈岫栩的话。

沈岫栩从门板上金属镜面的折射里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言蹊,手指捏紧,指甲陷进柔软的掌心,蔓延开一阵钝痛。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沉痛,伸手想要替她擦干泪水,指尖却摸上冰凉的显示屏。他觉得心脏莫名的疼痛,语调缓慢地说:“言蹊……”他不经常叫这个名字,低沉的声线有些生疏,像是低喃,又仿若呓语。

“你不知道,我的生活、我的亲戚,就像是一个个烂泥塘,他们会像水蛭一样,不知餍足……”

“你不该掺和进来。”朵拉和沈岫栩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别墅里响起,“你不明白,人能够有多恶。”

像是对这座寂静森冷的别墅,压抑而顽固的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