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坐在一间小包厢里。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紧身衣,没有佩戴首饰,香水是一种带有香辛味的花香。我给她点了加冰的干苦艾酒,给自己点了波本威士忌。喝第一轮酒时,谈话一直轻松明快。点第二轮酒时,我们也向女招待点了晚餐,给她点了法式杂碎,给我点了牛排。酒上来后,我们又碰了杯,目光相遇,没有话说,却毫不觉得尴尬。

她首先打破沉默,伸出手来,我握住她的手,她垂下眼睛说:“我不太擅长这个。想必是生疏了。”

“我也是。”

“你已经有几年时间来习惯单身生活。我有过一小段外遇,其实也没什么。那个人有老婆。”

“用不着跟我提这个。”

“哦,这我知道。他有老婆,我们的关系很随便,纯粹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说实话,甚至生理上的感觉都不怎么美妙。这段关系也没有持续多久。”她略一迟疑,可能在等我说点什么,但我保持沉默。她接着说:“马修,你可能希望我俩也保持,哦,很随便的关系。这样也好。”

“我觉得我俩不能随随便便。”

“对,我想我们不能。我希望——我不知道我希望什么。”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今晚我可能会喝醉一点。醉酒是不是不好?”

“喝醉又何妨。吃饭时要不要再来点葡萄酒?”

“我不想喝。我想醉酒是个坏兆头。”

“好吧,我这人最不适合向你说教醉酒不好。我这辈子每天都有点醉醺醺的。”

“我该不该为此担忧?”

“我不知道。戴安娜,你确实应该有所警惕,应该清楚是在和谁交往。”

“你是酒鬼吗?”

“唉,什么是酒鬼?以我的酒量,做酒鬼是够格,不过喝酒还没有妨碍我正常工作。现在还没有。但迟早会的。”

“能戒了吗,能少喝点吗?”

“可能吧。如果我有动机的话。”

女招待端来开胃菜。我点了一壶红酒。戴安娜用小叉子戳起一个贻贝,送到嘴边停了下来。“也许我们还不该谈这个。”

“也许不该谈。”

“我想我们对大多数事情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我认为我们的欲望是一样的,我认为我们的恐惧也是一样的。”

“至少相当接近。”

“是的。马修,也许你不肯妥协。我想这就是你一直想告诉我的。我自己也不肯妥协。我不喝酒,但喝酒也无妨。我一度找到一种不同的方式,来远离人类。我一度放弃了做我自己。我感觉——”

“感觉什么?”

“好像我有第二次机会似的。好像我一直都有第二次机会,但是,一个人只有知道有机会时,才能获得机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第二次机会的一部分,还是说你让我意识到了我有第二次机会。”她把餐叉放回盘子里,贻贝仍然戳在叉尖上,“哦,我困惑极了。所有的杂志都告诉我,我正好处于身份危机的年龄。是这样吗,还是我已经恋爱了?怎么分辨危机和恋爱的区别?你有烟吗?”

“我去买。你抽什么牌子的?”

“我不抽烟。哦,什么牌子都行。要么就买温斯顿牌吧。”

我从自助售货机上买来一包烟,打开烟盒,给她一支,自己拿一支。我划燃火柴,她把手指缠在我的手腕上,把烟抽燃。她的指尖冰凉。

她说:“我有三个孩子。丈夫下了大狱。”

“你又开始酗酒、抽烟。没错,你的生活一团糟。”

“你是个好人。我以前告诉过你吗?我仍然认为你是个好人。”

在我的关照下,她用餐时喝了大部分葡萄酒。饭后,她喝了一壶浓咖啡和一小杯白兰地。我又开始喝咖啡加波本威士忌。我们聊了很多,也多次分享长久的沉默。沉默,就像我们的对话一样,也是一种无隐晦的交流。

结账时已经临近午夜。店家急于打烊,但女招待很得体,没来打扰我们。见她这么宽容,为表示感激,我给了她许多小费,可能多得过分,但我不在乎。我爱整个世界。

我们走出去,站在第九大道上,大口呼吸冷空气。她发现月上中天,便同我赏月:“月亮快圆了。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

“有时我觉得几乎能感受到月亮的吸引力。我真傻,不是吗?”

“我不知道。大海能感受到月亮的吸引力。所以才会有潮汐。不可否认,月球影响人类的行为。所有警察都知道,犯罪率随着月亮的变化而变化。”

“真的?”

“嗯。尤其是不可思议的犯罪。月圆之夜,人们会干出稀奇古怪的事来。”

“比如说?”

“比如说在公共场合接吻。”

不久以后,她说:“嘿,我不知道接吻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我觉得接吻很美好。”

在阿姆斯特朗酒吧,我为我俩都点了咖啡和波本威士忌。“我喜欢和马修在一起的感觉,但我不想瞌睡。我喜欢那天的味道。”

翠娜端上饮料时,顺手递给我一张纸条。“他大约一小时前来过,”翠娜说,“来之前,还打过几次电话。他急于让你和他联系。”

我展开纸条。是道格·福尔曼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说:“谢谢。凡事都可以等等,明天早上再说。”

“他说很紧急。”

“嗯,是他一个人觉得紧急而已。”我和戴安娜把波本威士忌倒进咖啡里。戴安娜问我是什么事。“一个和你丈夫关系很好的人,”我说,“他也在接近被谋杀的女人。我想我知道原因,但我想和他谈谈。”

“你想给他打电话吗,还是去见他一会儿?马修,不要因为我误事。”

“他可以等等。”

“如果你认为事情很重要——”

“没那么重要。他可以等到明天再说。”显然,福尔曼并不这么认为。过了不久,电话铃响起。翠娜接过电话,朝我们的桌子走来。“是同一个人,”她说,“你想和他谈谈吗?”

我摇摇头。“我先前来过,”我说,“已经收到他的信息,说我早上给他打电话,喝杯酒就离开了。”

“明白了。”

十分钟或二十分钟后,我们才离开酒吧。埃斯特班在我住的旅馆前台当半夜到早晨八点钟的班。他给了我三条信息,都是福尔曼的留言。

“我不接电话,”我告诉埃斯特班,“不管是谁打来的,都说我不在。”

“好的。”

“除非旅馆大楼失火,否则我不接任何电话。”

“明白。”

我们乘电梯上楼,沿着走廊走到我房间的门前。我打开门,站到一边让她进来。有了她在我身边,狭小的房间显得比以前更加荒凉、更加空洞。

“我考虑过要不要去别的地方,”我告诉她,“去有点档次的酒店,或者借住朋友的公寓,但最终还是决定让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马修,我很高兴。”

“还满意吗?”

“当然满意。”

我们吻到一起,久久相拥。我嗅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尝着她嘴里的甜味。吻罢,我放开她。她在房间里慢慢地、不慌不忙地走动,东瞧瞧,西望望,体会这里的感觉。然后,她转向我,露出温柔的微笑。我们开始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