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以为权凛在跟自己说话,压根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了自己所说的方法,顺着接话道:“哦?我去看看。”
人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生物,总要往熙攘的地儿凑,夏宇说完就起身去窗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门口,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两个人。
是换了一身白色休闲运动服的屑祁年,还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母子俩眉目间还是有点像的,只是隔太远有些看不清。
从车上下来的屑祁年似乎是意识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往三楼的方向看去,一扇半开着的窗,窗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外套的男人,就是给权霜治疗的医生。
屑祁年朝他招手,夏宇仿若没看见,直接无视了转身就回到床边,淡淡问道:“你真不打算让他进来?”
“先让他等着吧。”权凛低头,拉着权霜已经消瘦到不成样子的手,她的指节动了动,像是在无言的拒绝,但这点力气完全摆脱不了他的触碰。
他突然开始有点好奇,这双手牵起来是什么感觉,一定软软的,没有多肉,但也正因此才让人有种疼惜到骨子里的感觉。
外面的雨还在下,无声的对峙拉开战线,被堵在门外的母子俩忧心忡忡,一个是担心权霜的身体状况,而另一个则是担心自己会因此被追责。
“祈年,你看我们要不还是……”屑珍慧只觉得自己大半辈子风光无限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丢人过,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佣人时不时投过去好奇的目光,被拒之门外的她很不自在。
但是相较于屑珍慧的没有颜面,屑祁年倒是看得开,一个集团的总裁没有半分矜贵,挺拔的身躯就这么笔直地站着,听到母亲话里的退缩之意,他语气淡淡道:
“如果您不想求得阿霜原谅,宁可后半生待在牢里的话,您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屑祁年说话很直接,话里话外毫不客气,让屑珍慧一阵语塞,却又别无他法,她可不想进去那冷冰冰的监狱,相较而言被人耻笑丢面子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屑祁年深深地望着权家三楼的那扇窗户,可是一直等了半个小时,那扇窗也没有再开过,期间屑珍慧站的腿软一个没注意摔倒在地,毕竟还是亲妈,屑祁年把她扶进车里自己干脆弯了膝盖半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屑珍慧从车窗里看着外面大雨中自己的儿子连伞都没撑就跪在雨里,心里是揪心的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是没有人在意她内心的想法和悔恨,在煎熬里等待的两个大男人,昏迷不醒的权霜,谁都顾不着管别人的死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屑祁年从跪得膝盖发麻到感觉不到疼痛,才看到三楼那扇窗的帘子被拉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是权霜。
也不知道权凛屏退了房间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夏宇在内,在权霜耳边说了什么,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时间内她的意识开始复苏,脑子逐渐清醒以至睁开眼。
权霜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眼尾猩红,脸色惨白,头发凌乱,乍一看跟疯人院出来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还在吗?”
权霜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的,说出来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沙哑。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跪在权家大门口的屑祁年。
权凛去窗边看了一眼,男人跪在雨中,目光盯着地面发呆,姿势颓废,他点点头,旋即给权霜倒了一杯水,出声淡淡道:“还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权霜没有接过权凛递过来的温水,抬眸用一种很冷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竟然有一瞬间心里发怵。
权凛背脊僵了僵,然后慢悠悠地坐下,翘起那双二郎腿,矜贵又冷傲,声音还是跟冰凉薄荷似的带着冷意。
“先把水喝了。”
她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手都快要使不上力气了。
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盯着她,眉心微挑,反问道:“要我喂?”
权霜:“……”
他有毅力,却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他可以为了做成一件事情而坚持很久,但从来不会耗费太多精力在一个人身上。
在这两天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权霜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的想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竟然会在乎一个恨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死活,并且……还多了一些连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情绪。
权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改天要叫夏宇给自己也看一看病。
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将水杯递到权霜的唇边,等她咕噜噜地喝完大半杯水才放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腕,漫不经心开口淡淡道:
“救你的时候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权霜气急心梗,虽然他们两个是合作关系,但是对方的隐瞒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
岂料权凛突然倾身过来,一股带着专属味道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直直地灌入她的肺腑,男人有力的臂膀从她肩头绕过撑在了床头的木板上。
“你……”
权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能够听见男人的呼吸声在耳边盘旋,想到跪在外面的屑祁年,她的脸上由于羞耻而更加的潮红。
权凛满意地看着因自己给人到来的一系列神情变化,特别是向来骄傲又坚韧的权霜在她面前初次表现出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的模样时,他面不显色心里却豁然愉悦。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权凛勾起小拇指绕了几圈权霜零散下来的额间的发丝,玩味似的反问。
太不正常了,权凛向来不近人情,冷漠狠厉的形象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权霜虽然使不上力气,但还是低头往男人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像是在发泄着心生长期积累的不满和怨怼。
权凛吃痛皱眉,咬的还恰好和那晚在车库里咬的位置是同一个,但是一如那晚,他没有吭声,只是沉闷着问她:“你属狗的吗?”
然后手臂收了回来,权凛拉开了几分距离,理了理衣领,正襟危坐起来,他话语顿了顿,继续道:“是你自己选择忘记的。”
他的话并不假,当初权霜心如死灰,才选择了尘封这段过往,要重新过上新的生活,抛下跟屑祁年有关的一切,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报复他。
是她自己忘记了……
权霜恍惚了一下,突然从**爬起来,踩上棉拖就要往外面走,既然记起来了这一切,她做不到抛弃自己的孩子,她要知道儿子在哪,过得还不好。
可是等她走到门口,用力地扭了一下门把手,才发现房门已经被权凛锁上了,怎么都打不开。
她气愤地转头,对上男人噙着三分似笑非笑的眸子,沉着声音不是央求而是笃定的要求:“放我出去。”
权凛将手肘往椅子后一枕,然后仰头倒在椅子上,穿着皮鞋的脚尖在地上摩擦晃出哒哒的声响。
“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能做什么?”
人的大脑一旦到了崩溃状态是会失控的,就好比现在的权霜,一个劲儿地想要出去和他对峙,却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在自己的处境。
房间里的沉默终于让她冷静下来,恢复大脑的理智,她转过身来去窗边看了一眼,恰好对上有所感应而抬头的屑祁年的视线,两人四目交汇,空气里飘摇的雨点都成了陪衬。
一看到屑祁年那张脸,权霜就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果没有算错的话,小家伙现在应该跟小侄子差不多大,三四岁左右的年纪。
可是他还这么小,屑祁年竟然可以做到将他藏得严严实实的,没了爸妈在身边的小男孩,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权霜想落泪,可是因为长久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心酸和疼惜在心底炸开了花,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的心。
等到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权霜才坐回**,平静而又冷淡地对权凛道:“让他进来,只有他一个人。”
权凛不疑有他,起身去开门,跟门口守着的手下说了几句,然后就看到那人往外面走,不到两三分钟的时间,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男人跟在他身后进来。
“阿霜,阿霜你怎么样?”
权凛让他的手下离开,顺便把门带上,自己则找了个位置拖把椅子坐着,似乎是在看一场好戏。
进来的只有屑祁年一个人,权凛办事还是很得力的,只要权霜一句话他就能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托母亲的福,还活着。”
权霜没办法,必须要继续跟他装作一对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的夫妻,她侧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冷淡和疏离的态度让屑祁年慌了神。
“你……”屑祁年动了动薄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被咽进了喉咙里,甚至心里已经猜到,权霜这是要跟他摊牌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权霜看他的目光虽然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的温情,但却也没有敌对和恨意,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受了委屈的小任性。
还好,幸好,她还是她,没有选择在这个时机跟他摊牌。
屑祁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的害怕**然无存了,至于先前害怕些什么,他不敢想,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