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瑶看雪瑶神色专注,连眉都皱了起来,关心之情流露,心里放宽许多,戏谑道:“别担心,你现在是太子少保,今后少不得参政摄政。若我病中偷闲,还有好多事要辛苦你,到时候再愁也不迟。”

雪瑶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急忙推拒:“太子这是什么话,京城八王三代以来皆是虚衔,不涉国政和军机,若有破例,宗亲之中不是要乱成一团么?”

宜瑶喝了口茶道:“在其位谋其政,能者居上,不过是办差事,又和别的差事有什么区别了?交给朝中其他家族,倒不如交给我自己的姐妹,左右还是陈家的基业,跑不到别家去。”

雪瑶忧心道:“太子此时就说这些,恐怕为时过早……”

宜瑶笑道:“能坐上那个位置,天命和人力都不可少,坐不上也怪不得别人,只是缺那份运数罢了。”

雪瑶皱眉道:“太子倒是看得开,只是这话还与谁提过不成?说得如此熟稔。”

宜瑶又笑了笑:“今日这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是在心里磨久了,一直没人讲,今年有了你在身边,我才打算齐全。”

雪瑶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今日之言我只当没听见,您也只当没说过。我可不想再讨论下去。”

宜瑶一番试探,倒也确认了悦王的确没有教给雪瑶政局方面的事,也从未对雪瑶灌输过派系之争等。倒是给了她一个发展太子派系,巩固自身势力的机会。

虽然开心,但自己身体还能撑多久,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也许真的是看运数能否扭转,天道能否眷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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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深院,丝竹之声隐隐飘出,门前人来人往,热络非凡。

正是威远侯府上为太君过六十大寿的日子。

威远侯方韫和靖海将军方耀在前门迎客,将军夫郎和亲戚内眷在内庭排宴,全家喜气洋洋。

内院的花厅里,老太君坐在上首,微笑听小辈聊天谈笑。

珠帘微动,面孔清秀的小厮回报:“善王侍君携玉通郡主、玉昌郡主到了。”

内眷们皆站起身来迎接。有两个素与白冬郎熟悉的夫郎更是满面春风,走到门前去迎。

往常善王府跟着侍君走动的是玉明郡主旭飞,现在旭飞是在筹备婚事的关键时候,自然足不出户,换了两位弟弟出来走动,在座的各家夫郎也都知道这一节。冬郎走进室内与老太君见了礼,恭贺之声便不绝于耳。

思飞和逸飞虽是晚辈,却身份贵重,只与夫郎们见个家常礼,在座未婚儿郎还要向他们主动行礼,礼毕才簇拥着他兄弟二人说起话来。

思飞因不善言谈,也不常出门走动,少有和他特别熟悉的小儿郎。但玉通郡主武艺高强的名声早已传开,各家儿郎也对他好奇已久,直接把他拉到游廊里聊天。

逸飞年纪小,长得又乖,正讨老人喜欢,老太君招手将他揽到身边,叫身边男仆给他拿糖果吃,逸飞笑容甜甜地道谢,老太君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蛋,对冬郎笑道:“这孩子粉妆玉琢,就像画儿上仙童一样,怎么没有早带出来?”

冬郎笑道:“不成不成,这孩子从小就怕生得很,不瞒您说,我今带他出来,还怕他哭鼻子,没想到和老太君这么亲近。”

逸飞倚在老太君身边,听他们聊着各家故事,心里有些发闷。

雪瑶进了宫,到现在也是音信全无。之前二人所想太过简单,入宫之后,哪里是说出来便能出来的?

朱雀禁宫在朱雀皇城正中间。雪瑶在里面,那素未谋面的太子、印象模糊的云皇,也都在里面。

他只有慢慢地等,无休无止地等。

在等待之中,逸飞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雪瑶那日发病之后,躺在他床帏之中,面色苍白的微笑。有时候辗转难眠,便要问问自己:“我什么都做不了,难道就这样眼看她自己捱着?”

只听耳边传来老太君的谈话声:“其实老身这么多年来,还是只信任黄老御医。”

有几家夫郎颔首附和。

“是呢,我们家老太君的顽疾多年来有惊无险,还是黄老御医调养得好。”

“幸好黄老御医就安家在京城,不然她回乡养老,可上哪找去?”

“可是黄老御医毕竟年龄大了,她女儿现在也在御医所,只是不知医术如何?”

“我见过一次,可能比起老御医还是差着点,不过日常调理还是好的。”

各家都有几个老来顽疾缠身的长辈,聊起这个话题都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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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飞正和几位儿郎聊些马球蹴鞠之类的,几位儿郎来了兴致,非要把他约出来玩。

游廊另一头,远远走来两位少女,有和方家相熟的已经扬声喊:“方二姐姐,方三妹妹!”

方铮本来也知道思飞来了,没想到还没进屋,在廊上已经遇到,脸上一热。

她年已及笄,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些,自然知道自上次灯会相遇,她已经有些喜欢思飞。但一者不知思飞心意,二者思飞是郡主之身不好冒犯,只能放在心里,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被他发现,就连朋友也做不得了。

思飞此时却还不开窍,见方铮走近,转头向几位儿郎道:“不行啊,我现在武艺进境太慢,输给方三好多次了,还是要勤学,没有时间玩了。”

方铮恰好听得这句,放心了不少。

从灯会回家后,她倒也收了思飞一张问安的帖子。她心里欢喜,却不知道回些什么好,让送帖子的护卫捎了个感谢的口信,就此搁了下来。

她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他几招,让他多赢几次,二月来却没有见到他再去演武场。她找演武场的师傅们打听,也没有结果,提起笔来想写个帖子问问,撕了一箩筐的洒金纸也没写出一句合意的,只得默默纠结。

眼下思飞正在家里,撞在她眼皮底下,怎么能多留一会,自然点说说话呢?

想着这些,方铮今天有意无意地总往内院蹭。偶尔得了个传话的机会,本来小厮们也能做的,却被她揽下来,急火火地往内院跑来。

刚到跟前,就听思飞说要勤学,方铮急忙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其实我那天只是发挥得好了些,不信等会再试试?”

思飞却笑了笑道:“不了,今日又没带练功的衣裳。”

方铮这时才觉得不对。郡主来家里做客,不说请看戏、请喝茶,怎么张口就请对招?别再又招了他不高兴。

思飞却也深觉遗憾。方铮一说要过招,他脸上就露了笑,但他来之前爹爹们明明说要他展示得乖巧俊秀一些,他就拘束着言行,客客气气拒绝。

方铮还得去厅内找老太君,不可久留,只能嘱咐着:“我这新拿了本剑谱,想着给你看看,宴席之后能不能留一会,我去书房拿给你。”

思飞垂下眼皮,轻轻点头:“嗯。”

方铮回了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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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威远侯府回到善王府,两个小郡主各自闭门不出。

思飞看到剑谱便知,这就是方铮新学的招式。看这纸仍脆、墨仍香,少不得是靖海将军亲传,而方铮练会了之后自己记录而成。

他自从打开那本剑谱,眼睛就离不开。一面看剑谱,一面看方铮亲手写的注解,想一阵,又动手试了一阵,果然是比之前学的精妙,越发废寝忘食地读,还将未通读的部分记了一番,预备着亲自问问方铮。

逸飞却因白天听到夫郎们讨论御医的手艺和药方的精妙处,有了些新的领悟。

若是医术在他人之身,怎么能及时守护自己重要的人?

夜间迷蒙的梦境之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坐在雪瑶身边,以一双妙手解她痛楚,身边几个御医服色的女子一脸敬佩。

这梦醒来时,天还未大亮,但心中反反复复就是一个念头:来不及了,须得及早学习。

这时,逸飞只是一腔热忱,和心里一股倔强,他不知道下了一个多大的决心,也不能预见今后之事要如何。单凭着一点简单而坚定的坚持,每日夜深人静时,偷偷翻开《内经》,细细读来。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次日便向赵勰请教。赵勰见他问的都是浅显规律,也不甚在意,均一一解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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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弟各自有忙碌的事情,竟也很少碰面,日子过得飞快。

待到暮春来临,旭飞的出嫁之日也到了。

朱雀皇城很少有如此盛大的婚典,香车华盖,十里红妆。

玉明郡主陈旭飞身穿大红嫁衣,戴上金丝宝冠,霞帔上绣的金银线在阳光下灿然生光。他端坐于步辇之上,俊秀的面孔又上了薄妆,更显得肤白胜雪,目若朗星。门前看热闹的宗亲孩童们一拥而上,见到这样漂亮的新郎,爆出一阵欢呼。

前来接亲的权灵悉伸手来搀他下步辇,两人相视而笑。

成亲,就是两个人,永远永远在一起。

新人在王府门前拜别了高堂,并肩坐在花车之上,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红色绸花被宗亲的孩子们抛洒入车中,像是下着一场花雨。

接亲队伍渐行渐远,看热闹的人群都跟着队伍热热闹闹地走远,渐渐地出了坊。王府门前,清风吹过街巷,只留下一地鞭炮纸屑和散碎的绸花,随风卷起,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又归于静寂。

逸飞呆站在门口,忽然心里一阵空****的难过,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站了很久,久到护卫问他是不是要回去。护卫话音刚落,他转身往内院跑,护卫在身后跟着奔跑,劝他慢些,他也充耳不闻。

他突然想念起他的大哥。

他多希望旭飞还在家里,还在原来的房间等他。

他跑得满头是汗,在男仆们惊讶的注视中,喊着“大哥”奔进旭飞的房间。

房内陈设如旧,却少了一个温润的儿郎。

那几天,王府上下虽然贴满了大红喜字,可嫁出儿郎的失落感让大家无所适从。

白冬郎也会经常来这房间里坐坐,关起门来要待好久,出门之时眼眶都是红红的。善王流霜本待办完喜事之后再次外出,见侍君如此,牵动了柔肠,足不出户陪伴在侍君身边。直到旭飞风风光光地回了门,冬郎才觉得宽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