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面带笑意,眉宇间轻松柔和,明明是轻浮的言辞,却被他说得坦坦****,好似不沾这点凡尘俗气。

褚昭然的眼中原本沉郁的阴霾,在少年纯净透彻的笑容下,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与他一样明媚的笑容。她知道,慕云琅说这话的意思并非趁火打劫,而是看她情绪低落故意逗她开怀的玩笑。

而慕云琅也知褚昭然会懂他说这话的真正意义。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的月亮下,在火焰的映照下,他们二人第一次真正心意互通起来。

月色皎洁如雪,正好酿一壶好酒,知己共饮。

“咕噜。”

不知道谁肚子的声音,把这美好的气氛打破,两人脸上都是露出羞涩的表情,褚昭然把怀里的樱桃煎取了出来,还好这是用牛皮纸包裹,没有被河水打湿。

她递给慕云琅,声音柔和地说道:“这附近的果子我不认识,就没敢摘来吃。你凑合吃一点樱桃煎垫垫。”

慕云琅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一个大男人,没道理和女子抢东西吃。

褚昭然起身,硬塞到他手里,“这位仁兄,你如今是伤员,若是你饿着肚子,容易病邪入体。到那时,我可背不动你,咱俩只能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了。”

“那我们一人一半。”慕云琅最后的倔强。

两人一人捧着一把樱桃煎,坐在火堆前,微风拂过,带来了夜晚的清凉。慕云琅轻轻咬了一口樱桃煎,满口的果香在舌尖绽放开来,让他的味蕾瞬间沉醉其中。

“我其实一直好奇,你之前怎么会直接怀疑甄县令,而对慕太守没有怀疑的呢?明明他是荥阳郡最大的官员,这种事不应该第一个怀疑他吗?”

褚昭然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怀疑过慕太守呢?”

慕云琅微怔,想问她什么时候怀疑过慕太守,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用他问,褚昭然已经看出他的疑惑,她莞尔一笑,故作高深地说道:“我一开始他谁都怀疑,所以才一直叫你住在太守府,就是为了预备去太守府搜查的时候方便。只不过没等我有所计划,凑巧那杜斌先露出马脚而已。”

慕云琅恍然大悟,“没想到啊没想到,从一开始你让我去太守府就是为了一箭双雕啊!你这走一步算十步的,简直太厉害了。”

褚昭然笑着接受了慕云琅的夸奖,其实她一开始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凡是她能想到的方向,都留了一手,只是时间和人力都有限,她只能选择其中几个方向赌一把了。

她运气不错,还真赌对了。

想到这里褚昭然不由感慨道:“要说这次老天爷都站在我这头,就好像线索都自己长了腿,直往我面前扑。早知我有这样的运气,咱们还做什么戏,直接蹲在街上等线索自己出来就是了。”

“我觉得你说这话是想听我夸赞你的聪明才智。”

嗯?褚昭然不解,歪头看向慕云琅。

见到她那双透彻的眼睛中带着茫然的神色,慕云琅故作正经,“动脑子我虽比不过你,可该有的洞察力我还是有的。这一路上之所以看上去极为顺利,是你把每一步的谋划都算到了极致。若将成就都归到运气上,未免有失偏颇。”

听到慕云琅这样夸奖自己,褚昭然心中得意,转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捂住微微发烫的脸颊,“真的吗?我算得如此厉害?”

她的脸被手捂着,只露出那双好似被秋水洗涤过的眸子,璀璨如星。任何人被她这双亮晶晶的双眸盯着,都很难心生涟漪。

慕云琅看着褚昭然的模样,唇边绽开灿烂的笑意,他心中突然产生一个“坏”念头,难得见到褚昭然羞涩的一面,得看过瘾才行。

“是真的。若非你及时察觉崔师傅的真正意图,我们便拿不到每日堤坝现场的情况记录,也不会知道老何的存在。若非你扮演卖身女并且发现海棠母女,老何也不能被我们顺利找到,更不要想从他手里拿到堤坝的真实图纸。其中看似是巧合,实则需要极强的洞察力和揣测人心的本事……”

“打住打住!”褚昭然开口阻止慕云琅继续夸奖自己,她听得出慕云琅话中的情真意切,正因如此,她实在做不到被人这般夸奖还面不改色的,她怕自己再听下去,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了。

慕云琅有心继续逗她,“怎么打住?这一路来,发现每一个线索的背后,都有你运筹帷幄的功劳。如果不是你派人进甄桓那私宅探听到账本的存在,我们至今还得在荥阳郡查案呢。”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褚昭然用手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再夸下去,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是吗?”慕云琅探身朝褚昭然方向前倾,眸中带笑,“我以为,你故意把一切都归咎到运气上,就是想听我这个同行人反驳,说出真心话呢?”

褚昭然面色一僵,心说:“怎么办?小心思被发现了。”

但她转念又有些气愤,虽然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私心,可慕云琅没必要这般没节制地夸奖人吧。点到为止的夸奖不行吗?

“你故意的!”褚昭然气鼓鼓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笃定。

慕云琅无辜地冲她眨眼:“哪有?”

褚昭然哼了一声,心说你心思都摆在脸上了,还否认什么。

觉得被戏耍的她心有不甘,当即想报复回去,她圆溜溜的眼睛在眼眶中不停打转,突然有了主意。

“慕云琅,之前安排你在私宅和那里的女子周旋,让侍卫们探查消息。你怎么让侍卫假扮你呢?”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慕云琅。

慕云琅读懂她眼神的含义,云淡风轻道:“我守身如玉。”

“你?为谁守身啊?”褚昭然脑抽,竟然脱口而出问了这个问题。

慕云琅斜睨她一眼,“你确定用我回答?”

“不用了。”反应过来的褚昭然连连摆手。她十分懊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为谁守身如玉……这个答案还用问吗?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更浓,已经到了深夜,褚昭然强行忘掉之前尴尬的场面,坐到慕云琅身边,故作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你背上有伤,靠着树干的话,等夜里睡着容易碰到伤口。你暂且将就枕着我的腿睡吧。”

慕云琅耳朵立马变得通红,“不行不行,有违礼法。”

褚昭然咦了一声,歪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柔和的笑意,调侃道:“你当年也曾打马游街把酒临风不在乎繁文缛节的贵公子,怎么如今张口闭口就是礼法规矩的?怎么这是要做老学究吗?”

慕云琅心有无奈,想说过去他不在乎的繁文缛节不过是些日常琐事,这现在这些事关昭昭清誉名声,他如何能轻易孟浪。

见他依旧不肯动弹,褚昭然叹了口气,不再勉强他,又往火堆填了一些柴火,让火苗跳跃起来,照亮了周围的黑暗。“我守夜,你早点休息,明天若是再没有人寻我们,咱们就只能自救了。”

慕云琅再次否定褚昭然的提议,表示自己虽然受伤但是比褚昭然体力好得多,应该他来守夜。

然而,褚昭然坚决拒绝,“这位兄台,请你牢记,你现在是个伤员,你必须优先保持充足的睡眠和食物,这样才能尽可能避免生病,让我们本就不富裕的战斗力再次下降。”

在她的坚持下,慕云琅只好作罢,勉强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慕云琅睡去后,这夜里静悄悄的,四周时不时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又好像是其他动物走动的声音。

褚昭然顿时脸色大变,有些害怕地悄悄挪到慕云琅身边。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野兽害怕火,我们这儿这么大的火堆,他们肯定不敢过来的。至于阿飘……

想到这种可能褚昭然顿时哭丧着脸,若是上辈子她绝对可以做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她死过一回,真真切切感受过死亡后的变化,她再也不能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了。这荒郊野岭的指不定有多少……

褚昭然简直想哭了,她回头看着已经阖眼休息的慕云琅,差点动了把他叫醒的心思,好在理智把他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各位朋友,各位兄弟,我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就不要过来吓唬我了,谢谢谢谢,非常感谢。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她这番道谢有用,总之四周的风似乎小了很多,那种窸窸窣窣奇怪的声音也消失不见。褚昭然松了一口气,可她还是不敢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依旧小心翼翼地凑在慕云琅身边,偶尔抬头仰望星空,偶尔低头看着少年精致的睡颜。

月光朦胧,虽然不能完整清晰地看到慕云琅的面孔,但却像是在他脸上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褚昭然感觉到心中残存的恐惧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宁静和安心。她感受着慕云琅身边的温暖,仿佛这片荒凉的夜晚都被他的存在温暖了起来。

晨曦微光,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大地上。把褚昭然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她用手挡着阳光,蹭了蹭枕着的“枕头”,迷迷糊糊再次阖眼。可突然,她反应过来,自己和慕云琅流露荒郊野外,哪里来的枕头?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被她一直枕着的慕云琅的肩膀上。她赶紧挪开身体,心中愧疚地想:罪过罪过,自己信誓旦旦照顾伤员来着,没想到竟然把伤员当枕头睡了一夜!太不应该了。

她起身走向火堆,此刻已经不见任何火焰,只剩下一堆燃烧殆尽的灰烬。她伸手摸了摸,尚有余温,应该是不久前刚刚燃尽的。褚昭然不禁感到庆幸,心想:这得亏运气好,天亮前才烧完。若是半夜熄灭,她又睡过去,他们两人现在可能已经被野兽叼走吃了!

她又转头看向慕云琅,只见他依旧沉沉地睡着,眉头微微皱起,脸上还带着潮红。褚昭然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担忧,他这不会是发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