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褚昭筠率先在兴安门前停下脚步,她回过头看着眼含不舍神情的褚昭然,说道:“送君千里终须别,便到这里吧。”

“嗯。”褚昭然点头,可她牵着昭筠的手却没松开,反而又手紧了紧,似是下了一番决心,道,“昭筠,你婚事将近,有些话恐怕不合适同你讲,可如今我在宫中,今日一别,你我再见不知何时,此时不说,将来未必有机会说给你听。”

褚昭然虽不是个完全直来直去,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但也很少这般吞吞吐吐。她这个样子,想来要说的话很是重要。当即,褚昭筠换了个严肃的表情,郑重道:“阿姐你但说无妨。”

“好。”褚昭筠这句话无意于给褚昭然吃了一剂定心丸,她略斟酌语句后,缓缓开口,“你和陆将军之间,虽然有祖父的遗愿在,可到底是你们二人共同生活,若真排斥也不必勉强自己,想法子体面地解决就是。”她这话昨日便想说了,可当时各种顾虑没能说出口,只在心里反复琢磨。如今眼瞧褚昭筠要离宫,离别的伤感让她难得冲动了一把,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法子,帮褚昭筠将婚事推迟。

褚昭然看着褚昭筠,眼中满是鼓舞之色,只等昭筠点头后,将她的计划和盘托出。谁料褚昭筠听完,眉间竟舒展开,露出一个无比畅快释怀的笑容。

她紧紧回握住褚昭然的手,语气轻快地说道:“阿姐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婚事我没有取消的打算。”她顿了顿,接着道,“虽然陆将军并非我期许的那种能与我品茗作诗之人,但我作为祁国公府的姑娘,不能只图儿女情长,也要为家族考虑,贡献自己力量的。”

褚昭然听着昭筠大义凛然的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佯怒道:“咱家可没有靠女儿家的姻缘换前程的习惯。”

“这我当然知道。但结亲这种事就是将两个家族绑在一条船上,不是陆家也会是什么张家李家之流。陆家好歹家风清正,父子二人为人谨慎,在范阳郡颇有贤名。和陆家结亲,非但不必担忧咱们国公府被拖累,反而还能多一份助力。此外,陆将军虽不善诗书,可也是重情重义的大丈夫,比那空有才华但一心钻营的小人好太多了。”

这话就差直接点陈麟的名字了。

褚昭然沉默,诚然她不希望昭筠不情不愿地嫁人,但昭筠不是三岁幼童,既然她做了决定,那自己也不好再劝。褚昭然叹道:“如此便祝你旗开得胜。”

褚昭筠笑道:“阿姐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是要去攻城打仗呢。”

“都差不多。”褚昭然不以为然道,言罢她收敛笑意,郑重说道,“旁的话我不再多言,只一句,咱们这些人多年的学习教养可不是单纯本着管家婆去的,日后你到了范阳郡,也莫将自己困在内宅之中,任何时候需记得你乃褚昭筠而非陆褚氏。”

褚昭筠拱手作揖,“阿姐所言妹妹定会牢记在心。”

说罢,她直起身,上前抱着褚昭然,依依不舍道:“要是我出阁那日阿姐能回来就好了。”

褚昭然没接话,苦笑着拍了拍褚昭筠的后背当作安慰。谁料昭筠突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让她当即愣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要收拾褚昭筠时,对方已经跑出兴安门,正笑着望向她。

见她看过来,褚昭筠施施然福身,“阿姐珍重。”

褚昭然眼里的愠怒一闪而过,无奈地摇摇头,笑着目送褚昭筠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的影子渐行渐远,这才转身离去。

行至右银台门,正好遇到带队巡逻的慕云琅迎面而来,褚昭然本想如常迎上去,可脑海中突然想起褚昭筠调侃之言:“我以为阿姐向来胆小求稳,不曾想也有热情的一天。昨夜虽然销魂,但记得珍惜眼前人哦。期待喝到阿姐喜酒的那天。”

……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被褚昭筠撞个正着,褚昭然面色一红,像个小女孩似的慌乱极了。连带着都无法淡定直视慕云琅了。

她脚步顿住,转身改道,从旁边一个小路仓皇离去。说是小路其实是宫人偶尔偷懒横穿草地,留下的一条被人踩得不再长草的小径。这里非内庭,便是草坪上多出一条光秃秃露出泥土的小路,内侍省的人也懒得休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褚昭然害羞仓皇离去的举动,落在不知前因后果的慕云琅眼中,还以为她是在为昨夜的事情后悔,不愿再见到他。慕云琅眸光一暗,原本刻意挺起的胸膛不再挺拔,就像一个失意落寞的孔雀……

要说感情就是阴差阳错,这边慕云琅黯然神伤,那头褚昭然却一点都不知情。此时的他正忙着赶内文学馆那边被落下的课业。

褚昭然踏入内文学馆院门时,正好赶上入宫侍选的姑娘们课间,众人在院中三两个凑在一起说着闲话,见褚昭然走进来众人神态各异,有的面露讨好之色,有的收敛笑容。

也有原本面朝门口站着的姑娘慌忙偏过头去,不敢直视褚昭然。这些人都是先前奚落褚昭然的,自打皇后派韩宫令大张旗鼓去褚昭然处一遭,她们看出皇后对褚昭然的真实态度,整日诚惶诚恐,就怕褚昭然寻她们麻烦。

“见过汝宁县主。”

不知哪个心思活络者忽然高呼道,有了此人起头,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褚昭然欠身回礼,口中道:“大家照常便好,不必多礼。”说罢,她缓缓从人群中走过,余光见凌大姑娘遥遥朝她福身,应当是为感谢前些天褚昭然给她送来关于三皇子的喜好,殿选在即,希望她能如愿吧。

褚昭然正想着,忽然一道略低沉的声音传来,“褚大人。”只见姚学士含笑从屋中出来,朝她迎面而来。

见状,她拱手向学士行礼。

姚学士上前将她一把拉住,没让褚昭然真的弯下腰去,口中道:“哎,你我既是同僚,褚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日后便免了这请安的事情吧。”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但却不敢照做。一则,宫中规矩下官理应遵守。二则,大人负责教授下官学识,尊师重道乃人之常素,下官不敢对先生不敬。故此还望大人海涵。”

姚学士笑得和蔼友善,拉着褚昭然的手,仿佛忘年交一般,“褚大人克己复礼实乃吾辈之楷模。既如此,我便不强求于你。褚大人大病初愈,莫在院中站着了,进屋聊。”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人往屋里领。

纵然褚昭然见过一轮宫中的世态炎凉见风使舵,但姚学士的变化还是叫褚昭然有些诧异。她在印象中,姚学士是个守规矩的学究,而非宦海浮沉的圆滑之辈。人设突然转变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褚昭然很快想通其中关节,杜女官作为内文学馆派给她的教习,却伙同内监刻意构陷,事发后姚学士作为·杜女官上峰难逃失察之责。加之褚昭然背后有皇后和祁国公府,姚学士便是再刚正不阿,也要为自己的前途、头顶的乌纱有所改变。

况且,能在宫中平步青云的,又有几人真正刚直呢?